单说舒朗一个无官无职的孩子考中举人确实不值得半个京城的勋贵人家大动干戈, 可谁叫桂榜一出,紧接着就是陛下召见出使烈火国使团,并与使团在宫中历经一整日长谈, 然后在朝堂上论功行赏, 给舒朗这个“任性玩耍”的熊孩子封了个金紫光禄大夫的官职呢!
首先,金紫光禄大夫, 在本朝是正三品,食两千石。
其次,这是个散职。
何谓散职呢, 一般是朝廷赏赐有功劳的大臣时封赏的官职,有职位有相应的待遇但没有实权,是个兼任的官职。例如户部侍郎兼任光禄大夫,可以同时领两份食俸, 享双倍待遇,但光禄大夫在本朝并没有实际权利。
这一封赏,在舒朗明面上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跟着去蹭了一圈儿功劳的前提下, 就显得十分意味深长了。
可即便这只是个散职,那也是文官的最高荣誉,自认在朝堂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大人都没如此特殊待遇呢, 凭什么荣舒朗这么一纨绔就能唾手可得?再说京中那么多在各大衙门混日子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在父辈的荫庇下从底层混起来,该有的过场还是得有?就没见过如此离谱,一上来就正三品的!
你的起点是别家混日子孩子的终点,这谁受得了?
也就陛下能为了当年和忠勇亲王的感情, 在荣舒朗这纨绔身上如此不顾朝廷礼法!
有些人, 当忠勇亲王只是个庙里高高在上需要人供奉的牌位时, 自是如何恭敬仰慕,歌功颂德也不为过,可当那人突然从牌位上跳出来,跟他们争夺利益时,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只能以敌人相待。
因此出面反对之声不绝于耳,皇帝近几日上朝,每每都有御史出面弹劾,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中心思想就一个:
“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疼爱荣公子,可以赏赐他金银财宝,保他一生无忧,却不能拿朝廷大事玩笑。
即便弹劾之风很猛烈,但陛下心意已决,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听,封赏的圣旨早在第二天就到了荣府。
不管朝堂上如何闹,陛下打算抬举舒朗是显而易见之事,众人不好借着他任官儿的名头去贺喜,便打着恭喜高中的名头上荣府去打探消息。
新鲜出炉的荣大人,为了躲避各方过于热情的祝贺,只好提前一步去国子学上学。其余留给管家去应付,包袱款款重新住进国子学寝舍。
这次行走在国子学各处,舒朗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一个个恭敬中夹杂着不明显的仰慕,即便不主动找机会上前与他攀谈,也远远地行个礼,显得极为礼貌,待遇都快比司业先生还好了。
回了同窗拱手礼后,舒朗跟身边的章明孝嘀嘀咕咕:
“感觉一下脱离群众了,以前大家多可爱啊,看不顺眼,直接抱团来找我约架,想群殴以多欺少的也不在少数。看不惯的路上碰见了不说直接吐唾沫,阴阳怪气几句肯定免不了。
你说才多久,一下子都这般乖巧,我这心里真是不习惯极了。”
明明是同一批人,小半年时间,对方眼里的不屑高傲没了,反倒生出钦佩仰慕。
舒朗顿时觉得快乐少了一半儿。
章明孝拎着硕大食盒,艰难往寝舍走,闻言不由没好气道:
“您可消停会儿吧,大家又不傻,凭实力,你如今在甲班那也是拔尖儿的,凭背景,你是整个国子学里唯一的正三品,若认真计较,祭酒在你跟前都得矮一头,哪个缺心眼儿的还往枪口上撞啊?”
“再说了。”
“再说了?”
章明孝抿抿嘴,还是压低声音道:
“再说了,我听闻朝廷打算练水师,陛下属意的人选是你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章明孝指指周围来往行人,再次重复道:“这里就没有真正傻的。”
朝廷准备练水师,开海贸之事,打从几年前便有风声,谁都明白里头有巨大利益,可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成行,近来又有了动静。
“这次来真的?”
章明孝不明显的点头。
得,京中又要热闹一段时间了,相比于练水师,开海贸,建海船这种大事,舒朗任一个紫金光禄大夫这种小事便不值一提。
“我总算可以回家了。”
原以为又能过一阵咸鱼日子,谁知当天下午,舒朗就被皇帝急匆匆召进宫。
一路上传旨太监神情严肃,便是舒朗用上了金钱大法也没从对方嘴里掏出一个字儿,舒朗这心里就开始不安稳。
这是出大事儿了啊。
果然,在太和殿门口见着海盛公公,老家伙一脸愁容,半个字儿都没秃噜,直接把人往里头带,整个太和殿安静的落针可闻,这是往日没有的现象。
结果等舒朗走到里头,就见他后爹安乐侯,十三皇子,以及太子都在场,皇帝一瞧见他来了,便开门见山,摆手对海盛道:
“你将情况跟他们说说。”
海盛一开口,就往几人中间扔了个大雷。
太子妃失踪了!
太子翻过年就二十一了,不管放哪里,这年龄不成婚都得是大龄剩男,也就太子原因特殊,才能一拖再拖,整个朝廷都在等太子过了二十岁这道坎儿,便立马迎娶太子妃。
因此虽然有太子二十岁前不能成婚的原因,但太子妃人选却是一年前就定好了的——
张明庭,云州统帅张栋嫡女,今年十八。
名字取得大气,实际上为人比名字更大气,是货真价实的战场将军,小小年纪,经历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实力不可小觑,在云州地界上名头比她一众兄长们都响亮,于云州军中也很得底下将士们拥护。
而云州军,近年来被人私底下戏称张家军,甚至云州军内部,都更愿意将自个儿唤一声“张家军”。
只要云州军统帅张栋不想造反,就明白这事有多可怕。
但他无力阻止。
因此陛下为太子选这么一太子妃的时候,其中原因满朝堂所有人心知肚明。
而云州方面也非常乐意嫁个女儿过来向朝廷投诚,表示他们衷心。
但是,就在上个月,张明庭失踪了。
云州私下寻了十来日始终不见踪影,见事情瞒不下去,今日一早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来消息,陛下午膳都没用,紧急召几人进宫商议。
“书辰,你说呢?”皇帝见几人不说话,问安乐侯。
“太子妃身份敏感,目前情况不明,不能大张旗鼓将事情闹的人尽皆知。”
否则人寻回来,太子妃的名声也没了,朝廷上哪儿再寻一个身份年龄经历如此合适的太子妃去?再说万一人已经落到歹人手里,将人逼急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朝廷和云州的仇可就彻底结下了。
更有甚者,若这是云州自导自演呢?云州打的什么主意?不得不防啊!
安乐侯直接道:
“既然陛下召臣等进宫,想来已经有了决断,您下令,臣等必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情况紧急,皇帝也没客套,在地上转了两圈儿,坚定道:
“书辰,由你带队,十三与舒朗陪同,以为太子送聘礼的名义前往云州,暗中调查太子妃失踪一事,朕准你便宜行事,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是!”
殿内同时响起三道声音。
舒朗心里暗自琢磨,皇帝如此安排,非常巧妙,安乐侯首先是个武将,其次是个旧故便天下的武将,加之如今明面上是个闲散王爷,于情于理,让他主理此事都很合适。
十三的皇子身份也非常有迷惑性,应当可以给安乐侯打掩护,方便对方行事。
唯一的问题是,他掺和进来干嘛?
难道是他的纨绔之名传遍天下,同样可以帮安乐侯吸引别人的视线?
这也太儿戏了吧?
出宫路上,安乐侯见他纳闷儿,没好气拍他后脑勺:
“琢磨什么呢?两个时辰后出发,不回家说一声,叫人收拾行李,还有心情搁这儿磨洋工?知道误了时辰要掉脑袋的吗?”
舒朗挤眉弄眼好不滑稽,低声道:
“您说这要是被御史知道了,不得又说陛下用心良苦,特意叫我去蹭您的功劳啊?这下御史台可有的忙乎了,可惜我看不到那番热闹。”
安乐侯想起那些油盐不进的铁头御史,也是心头一梗,他自来不爱跟那些文人打交道,便是与他岳父说话,每每也是硬着头皮假装淡定,于是对继子的问题,只能很不讲义气的丢给他自个儿独自面对了。
脚下步子加快,不想思考这些恼人事儿给甜蜜的人生增加负担。
舒朗回府将事情一说,梨满瞬间慌里慌张,用惯的锦被想给主子带着,顺手的茶盏也觉得主子需要,转眼间就张罗出两大马车的东西。
还是刘嬷嬷看不下去,主动站出来帮忙,很快就轻装简行,给舒朗收拾好了包裹。
梨满还在纠结:“这么点儿东西,少爷肯定用的不舒服!”
刘嬷嬷一手一个包裹,放手里颠了颠,肯定道:“足矣。”
舒朗坐在老太太旁边,就听老太太十分怀念道:
“早年战争频繁,你祖父与你父亲常年在外征战,这种临时任务更是家常便饭,我与刘嬷嬷给他们收拾行李都有经验啦。”
说着凑到舒朗耳边小声且得意道:“出发这般急切,肯定是急事儿,带多了反而累赘。”
舒朗给老太太竖个大拇指,心说姜还是老的辣,一眼就能看清事情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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