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舒朗不仅没有贡院一日游,还自觉发挥的很理想。
所有需要靠记忆力背诵的东西难不住他,毕竟他这大半年的阅读量就连祭酒都感到惊讶。需要理解的题目只要不偏题他的发挥也还行,至于制式文, 固定格式没问题, 具体内容只能说听天由命, 看考官的偏好了, 遇上欣赏他文风的自然万事大吉。
整整九天下来, 同一考场之前嘀咕过舒朗的一个公子哥儿因为中途吃坏了东西不得不提前退出, 而瞧着弱小又矫情的舒朗却坚持到最后, 看着考官糊名还能慢吞吞收拾好考篮, 自个儿走出贡院,这约莫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虽然舒朗本人觉得再多一刻钟他就得现场奔溃。
与此同时考场外, 闻铮三人坐在马车里望眼欲穿,马车帘子被闻铮揪的跟狗啃过似的。
“差役每抬出来一个,我都要上去瞧一眼,生怕是荣二, 你说就荣二那身板儿, 可比明孝强不了多少, 荣老太太嘴上不说, 心里指不定怎么担忧呢。”闻铮没话找话, 用脚踢十三裤脚,希望对方能搭个话,唠唠嗑儿转移注意力, 免得他心慌。
他这人天生第六感强, 今儿打从早起就眼皮子直跳, 心慌的厉害。
十三将腿收起来, 瞧了隔壁荣家马车一眼,问闻铮:
“今儿荣家是谁来了?”怎的只有一辆马车,往日可不是这般场景。
说起这个闻铮可就不困了,一拍巴掌,无奈道:“两府的大管家。”
见十三疑惑,闻铮解释道:“这不是巧了嘛,前几日荣家日日来人守着,偏今儿个,荣家大哥临时被上司喊去处理差事,老太太着急上火搁床上躺着修养呢,安乐侯夫人一早被宫里皇后娘娘召进宫,还没出来呢,只能两府大管家来了。”
十三得意的哼哼一声,扬起下巴傲娇道:
“幸亏咱哥儿几个来了,要不然荣二出来没人接,得多失望!”
隔壁马车将几人对话听的请清楚楚两大管家:“合着我们就不是人了?”
但他们不会傻到试图跟十三殿下去讲道理,荣伯府的管家将“大公子会在贡院开门前尽量赶过来”的话咽下去,荣府管家也将“安乐侯正在府中陪老太太说话,待老太太休息了便会尽早赶过来”的话咽下去。
这会儿说出来不是故意扫十三殿下的兴,上赶着找不痛快嘛!
可说真的,几人此刻压根儿顾不上痛快不痛快的,因为他们已经被震惊傻了。
贡院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一群考生们跟夜游神似的,脚底发飘,双眼无神,神情萎靡,晃晃悠悠,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场面过于壮观,让三人一时失了言语。
说是丧尸出笼也不为过。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因为他们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舒朗,一个比九天前瘦了一大圈儿,双颊凹陷,胡子拉碴,嘴唇干裂,一摇三晃,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儿,闭着眼睛走路的舒朗!
说真的,三人有生以来第一回见舒朗如此狼狈模样,若不是知晓他不过去考了个乡试,还真会被这副样子给吓着,以为他进顺天府大牢遭受了十八般酷刑呢。
太惨了!
十三第一个跑到舒朗跟前,要不是舒朗微微睁开眼喊了声“十三”便放心的倒他怀里,十三都不敢最终确认眼前这游魂似的玩意儿是舒朗。
愣神片刻,十三直接将人扛在肩上,三两下上了马车,催促车夫赶车,和章明孝三人一块儿把人往荣府送。
马车上闻铮憋着气用手试探舒朗鼻息,被十三瞪了一眼,委屈巴巴带着哭腔道:
“他都成这样了,我就是担心啊,难道你们不担心吗?”
就说他这该死的第六感从没出过错。
章明孝久病成医,双手一直没离开舒朗手腕,闻言微微摇头,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脉象沉稳有力,节奏舒缓,和他表现出来的一点儿都不像,或许是我摸错了?”
闻铮立即不敢置信的指着舒朗小身板儿道:“咱哥三摸着良心讲,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章明孝摇头。
十三摇头。
闻铮也顾不得嫌弃舒朗身上的味儿了,手指继续放回舒朗鼻端,感受到指背微微的暖意,方才安心一点儿,焦急催促车夫赶快些。
车夫已经将马车赶得飞起,十三还是觉得这段路今天格外漫长,不放心的揭开车帘问车夫:
“大夫都准备好了吗?”
车夫声音低沉又清晰的传到几人耳里:
“殿下放心,是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大夫,此刻正在府里等着荣二公子回去呢。”
荣府大管家先一步跨马提前回府报信,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平日最讲究低调,从不违法乱纪,今日为了他家小主子可算是什么原则都不讲了,因此等十三的马车到时,荣家中门大开,马车直接进了舒朗院子。
待十三和闻铮将人抬下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哪里还是他们家金尊玉贵的小主子,分明是个半年没吃饱饭的小乞丐,瘦的只剩皮包骨了。
梨满眼泪瞬间就落下来。
用袖子抹一把不争气的眼泪,拿出大丫鬟的气势,催促院中下人都准备起来,烧热水的,做饭熬汤的,请大夫的,准备干净衣裳的,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镇定的不得了。
等到了房内,站在十三殿下身后,才露出焦急神态,瞧着大夫诊脉,一颗心七上八下,深怕大夫诊出个不得了的病症。
记忆中便是上次主子落马,太医让家里准备后事,瞧着都没这般可怕,越想越揪心,手中的帕子被梨满揪成一团。心道这大夫咋回事儿啊,摸脉都摸了小半盏茶时间了咋还没个结果呢?
这不是成心吓人吗这?
就在她恨不能出声打断大夫沉思时,就听十三皇子先开口了:
“黄大夫,究竟如何?您老的医术我信得过,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我们承受的住!”
话虽如此,十三心里也怪忐忑,实在是荣二这副样子太过吓人了些。
结果就见大夫犹豫几晌,终于用不自信的语气告诉几人:
“卑职瞧着荣公子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前后奔波劳累,又极为耗费心神,导致身体吃不消所致,回头好生补补,就能养回来了。”
十三急眼了,不可置信道:“那他怎的昏迷至此,路上那般折腾都没醒?”
黄大夫余光撇了一眼床上呼吸均匀的舒朗,一咬牙,还是告诉十三:
“殿下,依卑职浅见,荣公子这是睡着了,待他睡够了自会醒来,当然为了他身体着想,待会儿还是叫人喂些流食会更好。”
几人:“……”
几人:“你说啥?没听清麻烦再说一遍。”
闻铮一拍章明孝肩膀,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
“还真被你说中了,明孝,我以后再也不怀疑你的医术了,真的!”
十三感觉一颗心终于沉沉落地,没好气瞧了床上已经开始打小呼噜的人一眼,亲自送黄大夫出去。
回来路上碰到急匆匆赶来的安乐侯,隔着老远就问十三:“守光如何了?”
安乐侯听了管家回来禀报,便心头一跳。可老夫人打从守光离京便提心吊胆睡不踏实,这几日更是风雨不动的带人守在贡院门口,生怕孙儿中途被人抬出来,上了年纪的人,时日一久终究将自个儿熬病了。
偏老太太性子要强,说什么都不肯在家歇着,这不今儿一早已经下不了床了,还要求刘嬷嬷找人抬她出去呢。还是柳氏出面把人劝住,进宫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安乐侯一定把人盯着了:
“老太太主意大的很,一个看不住准又不见人影儿。”
安乐侯也担心老太太万一出点儿什么事,这两府就得全都乱套,只好寸步不离的守着人,这不好不容易把人给熬睡着了,才急匆匆出来。
十三与安乐侯说了情况,安乐侯才稍敢踏实,终究不能放心,便随十三一道儿去舒朗院子亲眼瞧瞧,谁知等他见着人,虽然知道是累的睡过去了,还是不自觉惊呼出声:
“你们管这玩意儿叫累的?本侯当年打仗时饿的只能啃树皮吃雪球,瞧着也没这般惨啊!贡院里有人欺负他,不给他吃的?”
十三心说您可真是我王叔,咱两都想到一处去了。
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等荣二醒来才能知晓。
椿龄堂内,安乐侯一走,老太太便缓缓睁开眼,哪里还有一丝困顿?招手叫刘嬷嬷过来,语气严肃道:
“你给我说实话,守光究竟如何了?”
刘嬷嬷一怔,明白她们的手段终归没糊弄过去,不过方才进屋前,她已经与大管家打听过了,都是虚惊一场,小主子人没事儿,便将事情一一与老太太讲了。
老太太打量刘嬷嬷半晌,刘嬷嬷不见丝毫心虚,这才相信她说的乃事实,挺起的背缓缓塌下去,长长出口气,被刘嬷嬷扶着重新躺回去。闭上眼前,还不忘叮嘱刘嬷嬷:
“你替我去瞧瞧守光,回来细细说与我听,我就不过去了,免得染了病气给他。”
刘嬷嬷忙不迭应下,就算老太太不说,她也打算进来确定老太太睡熟后便亲眼去瞧瞧的。
自不必说,舒朗的样子又是惊的刘嬷嬷忍不住抚胸口,直庆幸没叫老太太瞧见这一幕。
舒朗可不知道他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期间若不是丫鬟给他定点儿投喂时他嘴巴开合配合的非常默契,大夫也每每都说没问题,柳氏和荣舒堂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得上山请方丈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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