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一度认为手术顺利,icu也只是个渡过期,后面将是调理身体,她研究着菜单想着做些什么才能适合病人吃。

    距离48小时刚过20个小时,医院的噩耗传来。

    再次见到何晴便是具冰冷冷的尸体。

    她站在门口,看着客厅中躺着的那个人。

    身上盖着白布。

    这个场景亦如多年前她最后一眼所见的奶奶,她走的时候也是身上盖着白布。

    林池瞬间慌了,她在人群中搜索着江词,她脑子涌现的全是江词与他妈妈亲昵的画面,他们的关系那么好,她走了,江词该怎么办。

    客厅里人潮涌动,有个老者坐镇指挥,客厅的家具被挪在一角,空出一大片地方摆着灵堂,有年老的妇人扯着白布,花圈堆满在小院的一角,还有源源不断的抬进来。她目光沉沉看了一圈,却始终未找到那个少年。

    顾一从人群中走来,他头上带着孝帽,红着眼睛对她说:“他在二楼,你要想去就去看看吧。”

    林池不是第一次进江词的卧室,没吵架之间她总是喜欢赖在他的卧室里,他有一整面的落地书架,里面包揽了世界名著和许多珍藏版的书本。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毛毯,光脚踩上去也是极其舒服。

    那段日子,她舔着脸让他辅导数学,他厚着脸让她做饭刷碗。

    现在想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轻轻推开门,屋里漆黑一团的密不透光,她小心翼翼地喊着:“江词,你在么?”

    回答她的是寂寞无声。

    她摸索着墙壁,将开关打开。

    倏然亮起的灯光,她最爱的那个少年蜗居在墙角一处。身单影薄,茕茕孑立。

    她忽然想起去年的冬天,他坐在书桌前,大片大片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衬托的他高贵无暇。他桀骜不驯,意气风华,收敛的锋芒终于暴露,被识破的他轻笑出声:“我爸脑子里全是那些条条框框,每一件事都要照着他规划好的去做,从学习到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事无巨细,哪怕是拖地,他总觉得用干拖把拖着好,而我妈总是喜欢用沾着水的湿拖把拖地,两个人因为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

    “他想我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我偏不,我偏不要按部就班的照着他的规划去走,我就要与他对着干,他想我出人头地为他争面子,我偏就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如果哪天我变好了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谁都别想逼我,我爸妈也不行。”

    她脱了鞋踩着毛茸茸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在少年面前,席地而坐,轻糯的喊着:“江词”。

    少年微微动了下身子,却什么话也没说。

    林池的普通话这两年被顾一□□的好了许多,口气越来越偏向北方,但是她也是江南长大的姑娘啊。

    她用着江南惯有的软糯,一字一句地说:“我妈妈在一岁不到的时候就走了,听我奶奶说是因为跟我爸吵架,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走了十来年了一次家也没回。我的性子里估计也继承了我妈的执拗,说狠也挺狠的。我去过姥姥家几次,他们都说我妈死在外面了,至于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记忆里没有妈妈。我爸跟我妈吵了一架之后也走了。小时候的事太久远了我也记不起,只记得我7岁的时候来找过我爸,他不认我将我锁在屋子里,那天也巧发生了火灾,我被困在屋子,怎么叫都没人理我,我出不去,就记得大火在燃烧,我翻窗子从二楼摔了下去,我的额头出了好多好多的血,后面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她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左眉上弯弯曲曲的疤痕:“你要不要摸摸很丑的疤,我一直留着厚重的刘海挡住,就是怕被人家发现。”

    江词原本是死气沉沉,闻声将手伸出轻轻摸上他的眉眼,他的手指光滑洁白,他轻轻摸索着疤痕的长度,诧异了下:“好像陷进去一块。”

    林池点了点头,“特别丑。”

    “没关系,医术在发展总会治好的。”想到什么,又苦涩的舔了舔嘴唇。

    戾气滋生,他自暴自弃:“我妈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病了,初一的时候发病,记忆中那三年是特别的苦,每个星期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她一发病就是吐血、输血,输血之前总是将血袋放在胸口里捂热。我以前恐血的,她将血吐了一地,我拿着抹布一点点的擦拭干净,边擦边吐,胃都吐空没有什么可吐的了,但是还是止不住的干呕,吐完了就流泪。医生几乎每个月都会下一次病危通知书,我那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是个头了,什么时候才能再也不来这该死的医院。可是不来医院怎么办啊,不来我妈就会死啊。五年了,我就怕一睁眼我妈就没了,可是事到如今,还是留不住。”

    他哭着说:“我没妈了。

    这是林池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的放声大哭,放下所有戒备哭的像个孩子。

    林池就陪着他哭,哭的直到眼泪干涸,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为止。

    哭的畅快。

    林池捧着他的脸,用手抹去眼泪:“哭够了下次就不哭了。”

    江词哭够了脾气也上来,拍打掉她的手,责怪道:“你懂不懂的男女有别。”

    “他们都把我当男孩子看待。”林池讪讪。

    “那你是男的么?”

    “随便吧,你当我是男是女都行。”林池拉着他的手,轻轻的摇了摇:“江词,咱们以后不吵架了好么?”

    “是我跟你吵么?”

    “是我跟你吵,以后我不吵也不气了,我们和好吧,随便你怎么看待我,只要待在你身边就行,以后你喜欢谁帮着谁我都不气了。”

    白布揭开,林池看到她的脸。

    她的脸亦如往日的苍白,一脸的安详,像是在睡梦中。她的身体被挪入上好的楠木,四周传来低沉的抽泣声,

    林池下意识地握住了江词的手。

    他的手心湿漉漉的满是汗水。

    一个人总是感觉茕茕孑立,被握住的双手仿佛风雨漂泊的船只寻到了港湾,江词轻轻握回了她的手,没有一句其他。

    林池在第二天做了一品锅,正宗的徽菜口味,辣味十足,她将菜摆放在灵台上,用力的磕了三个沉重的响头,额头顿时青紫了一片。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会先来,人生让你后悔莫及的事太多。如若早知有这么一天?可是我们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林池眼中噙着泪水,很多话在脑子里却说不出。顾一将她扶起来,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酝酿了一堆的话,最终脱口而出:“阿姨不会怪你的。”

    这话不咸不淡,投入湖水中波澜都不起,但却让她眼泪止不住的流,她觉得那些泪早都哭干了,没想到却源源不断。

    顾一头疼:“又不是你婆婆你哭这么凶干嘛。”

    林池哭的更卖力了,她一哭,带动了氛围,一群人跟着嚎啕大哭,顿时哭声如雷,整个大院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出殡的时辰根据八字选在凌晨五点,天还未亮,外面纷纷扬扬飘着雪花,林振国不同意她跟着去,毕竟算不得什么亲戚,还是女生送棺不合规矩。

    林池不管不顾非要跟着去,偷偷藏在顾一身后,披麻戴孝,林振国站在队伍的中间并未发现。

    江词捧着遗照站在最前端,他同着棺木坐在一辆车上,林池和顾一坐在随后的轿车里。

    这三天所有人的心情压抑的厉害,顾一难得的端重,他揉了揉眉心,看着身旁的林池,打趣地说:“你这儿媳妇的身份摆的挺正。”

    林池没心情同他开玩笑,这些天她没休息好眼睑下厚重的青紫色,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纠正道:“不一定非要当儿媳妇,当她儿子的兄弟也行。”

    “看开啦?”

    “不看开能怎么办。”

    车子一路驶入火葬场,江词下了车的时候还处在发懵之中,直到尸体缓缓被推入焚化炉,在那一刹那他才清醒过来,一把推开身旁的人往焚化奔去。

    那一刻像是奔赴着死亡的决心。

    顾一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江词挣脱的厉害,拳头,脚踢一股脑的全砸在他身上。

    顾一哭着咬牙,稳如泰山一动不动,林池跑过去扯住他的另外一只胳膊。

    他像发了疯似的,毫无理智。

    林池哭着说:“江词你别这样,你这样阿姨走的不安心。”

    江词嘶吼着:“你们给我放手。”

    两人一左一右牢牢嵌固着他的身体,江德拨开人群大步走来,就那么伫立在他面前。

    他安静了。

    只是默默的落泪,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打落在水泥路面上。

    江德的眼睛发红,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是苍白。

    焚化炉里的大火熊熊燃烧,空气中散发着烧焦的味道很不好闻。

    顾一红着眼将江词拉在一旁坐下,到骨灰成型最起码需要一个小时。

    林振国在人群中发现了林池,他黑着脸瞪了她一眼,目光凛冽,比这寒日的冬风还要刺骨。

    林池硬着头,无所畏惧。

    取了骨灰便是入土为安,江词已经冷静下来,他撒下第一把土与妈妈好好告个别。

    从此黄土白骨,阴阳两隔。

    江词萎靡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林池也相当的消沉,不知不觉美术联考的日子到来。

    江词将她考试要用的材料准备齐全,颜料盒里每一小格子擦拭的干干净净,颜料铺满,确定了画笔铅笔,又检查了准考证、身份证。

    林池说:“江美人要是能替考就好了,你去替我考,准能考上中央美院。”

    江词将画板塞入包里,没好气地说:“我倒是想,你那技术我真怕联考都不过关,后面还有各大院校的自招,你说你怎么非想走美术这条道。”

    林池叹气:“我也不想啊,但凡我要长的漂亮点,能歌善舞,我也去考个表演。”

    林诺考的就是表演,比她开考早几天。

    “可拉倒吧你,就你这样,跳大神都费劲。”

    林池不乐意,捏了捏他清瘦的俊脸:“赶明我去学学怎么跳大神的,专门跳给你看。”

    江词拍打掉她的手:“我说你这人手咋这么贱了。”

    顾一顶着风雪进门,跺了跺脚,身上的雪花簌簌落下:“我靠,你俩干嘛了小手都动起来了。”

    江词将画包塞入林池的怀里,一脸平淡地说:“好好考,我就不去送你们啦。”

    “你不陪我去么?”林池依依不舍。

    “傻了吧唧吧你,他去干嘛,考三场,让他在雪地里站成雕像,好好在家待着吧,等我们凯旋而归。”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总怕他自己一个人在家会胡思乱想。

    江词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副女士手表,笑着对林池说:“左手给我。”

    他将手表戴在她左腕上,动作轻盈又温柔,表环扣入,才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奖励你的,好好考,考好了还有奖励。”

    林池舔着脸:“什么奖励啊。”

    江词拍了拍她的头:“到时再说。”

    林池跟着顾一上了车,外面风大雪大,她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江词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风雪中。。

    顾一觑了眼她左手上的手表,贱兮兮地说:“这是桃花要开了吗?”

    林池心里美,脸皮厚的说:“或许哦。”

    顾一呸了口:“真他妈脸皮厚。”

    美术联考,考三场,上午速写和素描,下午水彩。这两天属于灾难性暴雪天气,出行极其的艰难,他俩怕因为出行误了时间便在考场附近开了宾馆,提前一天入住。

    上午两场考完,林池就怒气冲冲地跑回宾馆并霸占了顾一的手机,抱着手机向江词抱怨:“你知道这次考试有多变态么,素描居然是默写,默写老年人,不过我带小抄了,我抄的时候居然没被发现哈哈哈。”

    “那考的应该不错哦。”

    “不好说,顾一那个坏蛋不带我抄”

    话筒里窸窸窣窣地一段声音,接着便传来顾一的咆哮:“我说大池,是我不带你抄么,你踏马只顾埋头苦抄,监考老师来回巡视你看不见啊,拿着老子的速写都抄。关键踏马的速写你都抄,你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林池一脚将他踢出门外,随之而来便是哐当的关门声,她讪讪地解释:“江词你别听顾一瞎说,我没抄我就是借鉴借鉴。”

    电话那头传来江词的笑声:“那祝你下午也能顺利借鉴。”

    考试结束,林池松了一大口气,舔着脸将胳膊搭在顾一身上,顾一身子高她一个头,举起手稍显费劲,她说:“兄弟,承蒙关照,我要分数得的高,有你一半功劳。”

    顾一“切”了声,拍打掉她的胳膊:“考上大学给爷磕三个响头就行。”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跟她分一个考场不说,还是邻座,三场考试下来被老师极其特殊的关照,就差挪个板凳坐他面前了。

    享他顶顶好的大好青年,一身正气,反而落在监考老师眼中成了宵小。

    他十分唾弃林池的厚颜无耻,全程抄他试卷。

    美术联考之后便要着手准备自主招考,林池这人脸皮厚,顾一报啥学校她跟着报,总之紧紧跟随着顾一的步伐,一步不拉。

    他们的目标是遍地撒网,总能碰着那么几个眼拙的不是。

    他俩忙着全国各地的游走,顾一相中北京、上海,一个首都一个魔都,大城市繁华啊,才女多,美女更多。

    林池相中江南水乡和海边城市,他俩为学校争吵不休,直接吵到江词面前。

    江词翻着高三试卷,建议道:“b城怎么样,既是水乡又是高速发展中的大城市,不是有句诗,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顾一采纳他的建议,不过纠正道:“江南不仅出美女,也出泼妇,林池就是最好的代名词。”

    “滚你大爷去。”林池骂道。

    顾一摊手:“看,标准的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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