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这一句话,王度阡很特别地看了他一眼。

    他实在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但是……若就这么推断他只是故意要这么说的,未免也有些太简单粗暴了。

    王度阡不想花心思去揣度郑熙的心思,对她来说,这本来就没有必要。

    只要知道他会忠心替她办事,这就行了。

    王度阡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她还是止不住地又看了看他。

    他将披风给了她,只余下里面的一件衣衫抵挡夜间露水的侵染,衣服很薄,被风吹得贴在他身上,让他格外显得伶仃。

    也不知他会不会冷。

    王度阡止不住摸了摸身上的披风。

    这披风是他的,上面沾着他的气息,有些清清冷冷的柏木香气,让她有些不适应。

    不过……披着倒是很暖的。

    若换一个时间,王度阡大概不太会注意到这样的小事。

    她是主,他是奴,这本来就理所应当。然而王度阡看着他薄衫下瘦削的身躯,止不住叫了一声:

    “喂。”

    他转过头来看她:

    “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把披风拿去吧,我不冷,”她停了停,又道,“要么,你把我那件小披肩拿去穿?”

    郑熙向她一笑:

    “娘娘,咱们马上就要进城了,城里的人都认识我,要是叫人看见我披着宫女的披肩,可要笑话的,况且……我也不冷。”

    他这回眸一笑,竟让王度阡怔了一怔。

    按说,王度阡常见到他笑,只是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他总是谨小慎微,笑容显得十分谄媚,虚情假意全都摆在面上。

    想不到这个人露出一点真的笑容,竟能这样打动人心。

    这念头一转,她随即垂下眼眸。不想让他知道她竟看他看得呆了。

    她点一点头,两个人就继续往前走了。

    分明方才还在策马疾驰,这会儿快要进城,两个人却越走越慢。

    他们都知道,过了这一晚,一切都还会和平常一样,她是主,他是奴,不会有别的关系。

    不过他们也知道,经过这一夜,有些事,却又好像再也不会相同了。

    再远的路,也一定会有个尽头,更何况本来就只有几里路,又是骑马,一会儿就要走完。

    过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城门前。

    王度阡的障面之前被东平王撕毁了,这时候已经没法将脸完全遮住。郑熙请她走在阴影里,自己前去叫门。

    城门官认识郑熙,没多问什么就开门让他们进了城。

    这时候已经将要天亮,正是天亮之前最黑的一阵。街面上还没有人走,豆腐坊和早点铺子却已经开了,有些豆似的灯光照耀着。

    两个人骑着马,一前一后很沉默地往宫里去。马蹄铁敲在石板路上,发出咯笃咯笃的响声。

    经过丞相府附近时,王度阡停下来,往那条巷子里望了一眼。

    郑熙凑过去,低低声问:

    “娘娘想过去看看吗?”

    王度阡扭回了头:

    “不必了。”

    她催马快走,好像害怕自己要撑不住似的。

    经过丞相府,宫门就不远了。

    进宫门时和进城门时一样,都是让郑熙站在前面。王度阡则要悄悄往阴影里躲一躲。

    宫门的守卫与郑熙更熟,但检查得也更严格些。

    看门的守卫看看穿着宫女衣衫、却披着郑熙披风的王度阡,向郑熙问道:

    “跟厂公一起回来的这一位,看着有些眼生。”

    郑熙将手指竖在唇上,悄声道:

    “这是皇上吩咐办的事,不要多问。”

    所有人都知道,郑熙是皇帝身边最信赖的太监。

    听了这一句,侍卫心领神会地点头,郑熙也不管他是自己猜想了什么,将王度阡一直送回到孝慈宫的后门,站定了,说道:

    “娘娘,天快亮了,奴就送到这里,马上还要赶回去见皇上。”

    她向他点一点头。

    论理,郑熙应当站在这里,等看着太后进去了再走。只是他回来得本就已经太晚,又怕人看见他站在这不尴不尬的地方,于是向太后行了个礼,便立即走了。

    王度阡站在原地,一直看到他去远了,这才回转进屋。

    紫珠为了等太后,一宵都没有睡,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坐在门口直打盹儿。王度阡一开门,她一下子惊醒了,赶忙站起来:

    “我的好娘娘,外头天都快亮了,您怎么才回来?”

    王度阡摇摇头不答,紫珠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问:

    “您这怎么披了一件太监的披风?这披风是哪来的?”

    王度阡一怔,这才想起,方才在城外的时候,郑熙将自己的披风给了她,分别的时候,却忘了拿走。

    她想了想:

    “替我放起来吧。”

    紫珠点点头:

    “成,我去叫人拿去洗一洗。”

    王度阡止住她:

    “别!你就……叠起来先放在这边上就行了。”

    她稍稍有些恍惚,随手一指旁边的美人榻。紫珠看那实在不是个地方,便去找了一块包袱皮,将那件披风好好地包起来放在一旁。

    “娘娘看这样行不行?”

    王度阡扫了一眼,胡乱点点头。

    紫珠看她精神实在不佳,也就不再问她到底碰上了什么事,只道:

    “娘娘累了,还是先睡吧……我也一宿没睡,脑袋总该沾沾枕头。”

    她替王度阡换好衣服,将她安置妥当。自己也躺回到外间去睡着了。

    王度阡什么话也不说,由着紫珠摆弄。躺回到枕上,虽说觉得很疲倦,却始终睡不着。

    自从她入宫那天起到现在,王度阡已经经历了许许多多此前从未想过的危险。这么多年,居然也习惯了。

    只是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实在有点太多了。

    东平王如她所想,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

    王度阡知道,很多人都在等着他谋反。之前他往封地去时,有许多东宫的臣子都随着他一起去了。

    东疆是荒凉之地,无论如何不如京城里舒服。

    他带去的那些臣子,未必没有想要跟着他一起杀回来,博一个从龙之功的意思。

    至于现在朝中的那些人,也不见得就对现在的皇帝有多少忠心,倘若换东平王登基,只怕也不会遇到多少反对。

    不过无论别人怎么想,东平王显然有自己的打算。

    他非常谨慎,决计不会轻易透露出自己的心意。

    王度阡有相当的理由怀疑,如果当真与他携手,万一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大概会被他当做替罪羊。

    与这样一个人见面是很麻烦的,不过目前的王度阡……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选择。

    想到这里,她止不住叹了一声。

    天已经快要亮了,按说她应该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

    但她又怎么能睡得着。

    七年来,她第一次出宫,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家门口的那条小巷。

    分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

    此生,她大概再不得回去了。

    不过回去也没什么趣儿,毕竟,她的母亲已经死了。

    若是沉浸在这些事里,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完。王度阡尽力让自己从中挣脱出来。

    于是,她想起了郑熙。

    按说,她本来不应当想他的。

    有什么可想的呢,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况且他又是东厂的厂督。

    不用多做什么额外的推测,单凭他坐的这个位置,就意味着他彻头彻尾是皇帝的人。他的权力是皇帝亲手给他的,也只有皇帝能把这权力从他手里收回去。如果皇帝换人,他的权力也就消失了。

    他特特来向她示好,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他害怕自己的位置不稳,想要给自己谋一条退路。

    这么想,就显得挺没有意思。他脸上所有真诚都是假的,那些投诚的话,也格外显得虚伪。

    不过,他长得真好。

    当他垂下眼眸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总是微微地颤着。

    想起这些,王度阡几乎要厌弃起自己来。

    为一个太监,乱了心神?

    都不用往外说出去,王度阡自己就要笑话自己——她怎么能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呢?

    这样的事,连想都不该想。

    至于几个时辰之前,在城外落下的那个吻……那只是一种权术和手段,王度阡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

    无论如何,她是太后。

    王度阡把这样的话又对自己说了几遍,好像终于定了神,稍稍可以睡着了。

    就在王度阡躺在床上假寐之时,郑熙已经走到了昭明殿之外。

    这里是皇帝的寝宫,郑熙要在这里等,等到皇上一起床,他就立即去报告与东平王见面的情况。

    这会儿还早,料想皇帝不能起床,郑熙就慢慢走过去,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此前郑熙虽然将太后的丝帕还给了她,用作投诚的信物,但他心中对自己是否真的要倒戈,多少还是怀有一点疑虑。

    太后本人颇有心计,又有着有权势的娘家,绝非没有赢面。不过要操弄权术,影响皇帝的废立,并不是只有这两点就可以做到的。

    郑熙此前并不知道,她是否有这样的胆识,是否敢冒这样的风险。

    不过这一次,他居然能见到她亲自穿了宫女的衣服,悄悄出宫去见东平王,可见她实在胆识过人,绝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郑熙早知王度阡不一般,却也没想到她能做到这种程度。他止不住心里想,在此之前,他或许还是有些轻看她了。

    他这一注,押得刚好。

    想完这些,他已经来到殿门口,向在外面伺候的总管太监低声询问:

    “皇上起来了吗?”

    总管太监对着郑熙,悄悄摆了摆手,就在这时,里面却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谁在外面?”

    太监总管赶紧答话:

    “回皇上的话,是郑熙到了。”

    只听皇帝吩咐道:

    “叫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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