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一声叹,郑熙并未觉得高兴,而是悚然而惊。

    得到皇帝的宠信,当然是件好事。可是,成为皇帝唯一的倚仗,对于像他这样的一个太监来说,着实称不上是什么幸运。

    任何一个在宫中服役的人都明白:君王的宠信只是一时的。得到君王的宠信,终有一日要面临着被遗忘的风险;然而成为皇帝唯一的倚仗,却是更加危险的事。

    皇帝想要将他当做一把快刀,用他的锋芒杀人。

    郑熙并不害怕杀人,他的手上已经沾了不少血,不在乎再多沾一点。他也明白,他既然已在局中,倘若不能始终停留在权力的高峰,最终也不过只能像只蚂蚁一样被绞杀。

    为了逃避这样的命运,郑熙一直都很努力。

    不过听到这一句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

    狡兔死,走狗烹。

    倘若他干得不好,皇帝自然会撇开他另换他人;倘若他干得太好,等到皇帝羽翼丰满,他早晚也要因为权势太盛而引起皇帝的猜忌。

    无论如何,他总逃不了一死。

    甚至,这死期来临的时间,很有可能比他此前预料得还要早得多。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念,郑熙谨慎小心,并没让这样的念头浮现在脸上:

    “郑熙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办事。”

    郑熙的反应让皇帝很满意,他点了点头:

    “东厂的事务,你自有章法,无需我多吩咐。不过近来朕还有一件事,要你亲自去办。”

    “陛下请讲。”

    “从今日起,朕命你每日去孝慈宫,替朕向王太后问安。”

    皇帝打发人去向太后问安本应是常理,只是皇帝向来厌恶太后,故而这一件事自他登基之后几乎从未施行过。郑熙听闻,便问道:

    “太后要问起这是为什么,小的该怎么说?”

    皇帝看着他:

    “你就说……陈太后去世之后,朕想到自己从此只有一位母亲可以孝敬,心中十分悲伤。故而派人问候,望她保重凤体。”

    “是,小的记下了。”

    皇帝的眼神里自有深意,郑熙明白这项任务并不只是问安那么简单。

    果然听见皇帝继续说道:

    “你在孝慈宫当过一阵总管,对那里各处都熟,太后之前既然送你手镯,恐怕还挺喜欢你伺候;你去问安之时,若太后相留,不妨多待一会,借此机会多加留心孝慈宫里的动向,仔细观察,将一切大事小情全部记下,留待日后整理妥当,便可以想法子给她定罪。”

    皇帝让他去向太后问安,果然是出于这样的目的,郑熙真是一点也不觉得吃惊。

    他点头称是:

    “小的一定格外留神。”

    ,皇帝一锤定音:

    “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总有一日,朕要亲眼看见她身败名裂,死在我面前。”

    此时皇帝对王度阡的态度,与之前已经全然不同了。

    从前他对她只是厌恶,认为她是挡路的绊脚石,然而此时这种厌恶已经化为一种刻骨的仇恨。他似乎已经完全忍不了,只想将她除之后快。

    得了这样的命令,除了说一声:“是。”以外,也没别的话可以回应。

    郑熙离开御书房,只觉得半忧半喜。

    忧的是,这棘手的工作,兜兜转转他好像永远躲不过去;至于那一半的喜悦究竟从何而来……就连郑熙自己都不能不感到惊愕——

    他发现他很想要见太后。

    第二日清晨,当听说司礼监秉笔郑熙领了皇帝的命在外面求见时,王度阡是有点惊讶的。

    她倒不是吃惊皇帝会在此时派人来,只是惊讶皇帝派来的人竟然又是他。

    难不成,那一位除了这郑熙,就真的没什么人可用了?

    王度阡虽然有此猜测,到底不很相信。那一位毕竟是帝王,处境与她这样被困在深宫中的妇人,并不相同。

    不过说起来,自从郑熙重回司礼监之日起,王度阡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过他。

    虽然没见过他,却处处都有他的痕迹在,他所做的那些事,着实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让她止不住咬牙切齿。

    可再一见他,王度阡原本的那些恼火,却少了几分。

    一个人相貌长得好,确实是在各处都能占些便宜的。王度阡在宫中日久,内心早已冷硬如冰,然而郑熙的这张面孔,着实赏心悦目,看一看,倒是要让人觉得心情舒缓。

    只是她也不肯露出很和悦的脸色,淡淡地问:

    “皇帝派你来,究竟有什么事?”

    郑熙将皇帝此前说过的话讲了,王度阡一扬头:

    “既是这样说,你已经问完了安,现在可以走了。”

    郑熙跪着,露出些可怜的微笑:

    “娘娘好无情,奴之前伺候您一场,您现在却连一句话都不肯与奴多说。”

    他这模样似乎有说不尽的委屈,任何人见了都要心软。看见他这样子,王度阡着实有些无可奈何:

    “有什么话可说呢?如今你回了司礼监,正是在高枝儿上,皇帝派你每日上我这儿来,着实有些委屈你。我让你早走,也是免得耽误你的正事。”

    “娘娘这话,才真是让人委屈,郑熙满心记挂娘娘,能每日来孝慈宫问安,是奴的福气。”

    他总是这么会说话。

    对这样的话,王度阡并不真正相信。

    郑熙也知道她不相信,他稍稍抬起头,大着胆子去看她的脸,只觉她似笑非笑。神态暧昧,她的面庞上像是罩着着一层雾,遮住了真意。

    好久没有见过她了,此时再度相见,郑熙只觉胸前藏着丝帕的地方,突突地跳着发热。

    想到这东西,郑熙忽然有了某种想法。

    此时的时机正好,或许,他可以冒一点险。

    郑熙早已经是一个博徒了,近来他时常在想,既然死已经是注定的事,他可以赌得再大胆一些,或许还能赢得一线生机。

    此外,还有一件事令他期待:

    如果真的这样做,或许他可以看见太后不一样的表情。

    一个担忧自己性命的人按说不应当有这样的余裕,不过郑熙作为一个博徒,绝不会错过额外的彩头。

    于是他开口说道:

    “娘娘,奴前几日凑巧从宫外得了一件东西,因为担心是娘娘的,特别带回来给您。”

    这话说得奇怪,引得王度阡笑起来:

    “这倒是奇了,难不成我这孝慈宫里,还会有宫人偷了东西拿出去卖不成?”

    郑熙摇摇头:

    “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宫人偷走的,奴不知道,不过既然已经到了奴的手里,奴就不得不禀报太后。”

    听见郑熙这样说,王度阡也有些好奇,不觉看向在一边伺候的众人,笑道:

    “既是如此,你们都走开些,让郑秉笔悄悄地告诉我,究竟那是个什么物件——省得偷东西的人见了,脸上过不去。”

    众人听了太后的话,就都散开去,出了殿门。

    紫珠留在最后面,她有点担忧地向太后望了一眼,太后向她微微一点头,于是她也出去,在身后关上了门。

    郑熙见此时四周已经没有旁人,这才将怀中的丝帕拿出来,在太后面前展开。

    这张丝帕上面的字迹稍稍被蹭得糊了一点,但还完全可以辨认得出。

    看见这条丝帕居然出现在郑熙手里,一瞬之间,王度阡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

    郑熙本就管着东厂,手下的厂卫监视着百官动向,紫珠去见俞璟谦时被他发现,以至于让这东西落到他手里……倒也没那么奇怪。

    王度阡也正是提防着这些,所以才不肯在丝帕上盖印,也没有写下什么足以授人以柄的词句。

    只是郑熙拿到这东西之后,一不向皇帝汇报,二不自己私自留下,反而直接送到她的面前……这反应倒是有些怪。

    如此,不妨试探一番。

    王度阡这般思量,其实也不过只是过去了一瞬,只见她脸色骤变,压低了嗓音,轻声斥道:

    “郑熙!难道你非要害死了我才肯罢休?”

    听了这一句,说不清为什么,郑熙心里突突地跳:

    “怎么会呢,我对娘娘……忠心耿耿。”

    王度阡哼了一声:

    “这我倒是相信,只是你在对我忠心之外,对另一个人总要更忠心些。”

    郑熙当然明白她说得是谁,恭恭敬敬地继续说道:

    “我身为太监,本就要对皇上和娘娘忠心。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轻重的分别。”

    王度阡之前与郑熙相处过几日,对他多少有些了解。

    她知道这是一句套话,也是一句假话。

    眼前的这个人,倘若真的有什么忠诚可言,他忠诚的对象也只有他自己。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要是一直这么打哑谜,就算谈到明天也没个结果,王度阡觉得,她应当再往前进一步。

    于是她站起来,走到郑熙的面前俯下身,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用极轻柔的声音询问:

    “你把这东西给我看,是当真认为我不会杀你?”

    郑熙轻声说:

    “奴这条命是娘娘的,娘娘什么时候想要,就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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