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幂篱的遮挡,男子白嫩的脸露了出来,在与金筱对视的一瞬,金筱嘴角抽搐——

    女的?

    “咦,这不是聂家寨的少主聂强嘛。”

    “生得像个白面娃娃,就这,他爹聂宗棠还指望他振兴门派呢。”

    “嘘,小点声,白面娃娃要发飙啦。”

    此话说得一点也不小声,众人哄笑。金筱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白面娃娃”确实是男子。

    在这期间,相见欢的丫鬟们默默收拾着案几,将美酒佳肴重新摆上。就连控场的海棠,也只是吩咐人将晕厥的虬髯大汉抬走,没再多言。

    大家都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金筱明白了,这些进入相见欢的人都很乐意戴上面具。

    面具既为那些不便亮明身份的人省去了麻烦,也给人一种仿佛跨越了人与人之间关于身份、地位、金钱、权力等方面的鸿沟,被一视同仁的感觉。

    这一张张面具如同保护伞,让人可以不受往日约束,肆意而为。

    藏在面具后面的人,在毫无顾忌地评论没有面具的人时,获得的是好比扯掉对方遮羞布一般的快感。

    所以,任谁被迫暴露身份,心中都有不悦。哪怕是一向温柔随和的叶岚庭,在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救下金子源后,任对方再三道歉,也没搭理。

    金筱觉得聂强也不例外。

    因此,即使她是被身旁的青衣男子坑了,也对聂强两颊发粉,抿唇看着她的行为很是理解。

    可也只是理解罢了。

    金筱虽戴着面具,且用折扇遮着下半张脸,只留双眼睛与聂强对视,但她能认出金子源和叶岚庭,难道这二人就认不出她来吗?

    何况还是在她已然成为焦点的情况下。

    想到自己可能已经被认出,金筱心下一横:这个叫聂强的要是敢找我茬,我就……

    一个软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各位朋友来自五湖四海,相聚便是缘。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打打杀杀呢?”

    此话一出,堂中鸦雀无声。众人不可置信地瞅着聂强,就连金筱听到这软糯糯的声音也没了脾气。

    聂强朝金筱笑了笑,转回身继续道:“方才殃及的幸亏是我,若换做姑娘家,多不好啊。”

    “再者说,这芬芳斗诗,可不是会识字写诗就能入选的,结果全凭琅月姑娘喜好。各位与其争执出手,不如静心琢磨,投琅月姑娘所好。”

    “……”

    金筱没想到聂强还真是个例外,他自己都被欺负成那样了,竟还一心想着别人。

    “聂公子所言极是,想必方才多有误会。”金筱旁边的青衣男子打破了沉默。

    “对对对,方才都是误会,诸位勿怪。”金子源也从叶岚庭背后直起身来,应和着。他扭头看向金筱,“这位小兄弟,方才多谢你出手相救啊。”

    金筱:“……”

    她不由得看向叶岚庭,叶岚庭竟也向她点头致谢!

    这下可好,她悬着的心是放下了,却是落寞大于欣喜——这两个把她从小看到大的哥哥,都没认出她来。

    她将视线转向台上,对这二人的行为没作回应。

    海棠的话悠悠传入金筱耳中,“各位公子,误会虽已解除,但事发于我相见欢,让各位受了惊,于情于理,相见欢也应给诸位赔不是。”

    “所以,今夜一切……”

    “一切费用记我账上,我请客!”金子源抢先道。

    台下一阵惊呼,海棠也是微怔,但这微怔还未待人察觉,她已对金子源哂道:“那海棠就替诸位谢过公子了。”

    金子源挥开折扇,仰天大笑。

    堂中气氛热络起来,只金筱一人扶手撑额:败家爷们儿。

    “海棠姑娘,言归正传,我等既需作诗,纸笔呢?”话毕,众人的目光寻到了金筱方向。

    这话当然不可能是金筱说的,此时她和众人一样,正望向她身旁说话的青衣男子。

    金筱真是搞不懂这人。她坐在角落里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可这青衣男子这么能出头,干嘛也坐在角落里?

    还好巧不巧,坐到了她旁边,要死不死,坑得她几番处于暴露身份的边缘。

    不知不觉中,金筱射向青衣男子的目光嫌弃明了:长得挺好一男的,怎就生了张嘴?

    青衣男子许是察觉到了金筱不善的目光,朝金筱看来。他向金筱举起杯盏,仰头饮下,喉结滚动时,流畅锋利的下颌线愈为明显。

    台上的海棠在介绍斗诗规则,金筱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了……

    见青衣男子投来目光,她赶忙收回视线。

    怎么感觉脸上火烧火燎呢?

    她狂扇了几下折扇,举起案前的杯盏一饮而尽,火辣顿时从舌尖烧至腹中,“咳,咳咳咳……”

    一旁的青衣男子笑了起来,纵使笑声爽朗,金筱也觉心烦,她怎就忘了杯里的是酒了呢?

    她没再理会青衣男子,抬头看向了台上的海棠。

    海棠双袖轻挥,海棠花台须臾间幻化出无数白玉色花瓣,这些花瓣沿着红纱帐盘旋而上,下了一场花雨。

    花瓣落于台下各案上,两瓣相连,一大一小,轻薄如纸,散着海棠花香。

    海棠:“此为子母瓣。较小花瓣为子瓣,较大花瓣为母瓣。各位参赛的公子可手持子母瓣,心中默念所作诗句,诗句稍后便会出现在母瓣上。”

    “诗作完成,母瓣会自动收交于琅月姑娘。届时,被琅月姑娘选中的有缘人,所持子瓣会亮起。”

    众人纷纷拿起案几上的子母瓣仔细观察。金筱亦是如此。现在,她心中的好奇已不止于琅月姑娘了,她对整个相见欢都充满了兴趣。

    可谓是只要有比赛,就要争输赢。金筱燃起了熊熊的胜负欲,习惯性看向了金子源。

    此刻的金子源,正悄然在案几下拉着叶岚庭垂下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

    叶岚庭终是叹了口气,示意金子源附耳过去。金子源照做不误,频频点头,嘴上也没闲着,翻来覆去地念叨着。

    金筱:“……”

    还真是她想的那样,金子源将叶岚庭拉来相见欢,果然是为了闯关。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台下已有多人被收去母瓣。金筱仍未动作,继续观察形势。倏然,略显安静的堂中炸出个激动的声音:

    “亮了亮了!”

    金筱朝声音处望去,见金子源正眼冒精光地看着自己手中发亮的子瓣。

    “呵。”她立马回过头去,实在没眼看此人。

    在金子源晋级的情况下,一会儿不论叶岚庭是否晋级,金筱都不便作诗了。

    若她作了诗,诗还被琅月姑娘选中了,第一关晋级的人多还好说,她可以混在人堆里继续参加第二关;可要是晋级的人少,她和金子源打照面的几率就大了。

    万一被金子源认出来,对方耽误她去行男子之事是小,怀疑她违背祖训,暗中修行是大。

    思及此,金筱再次瞪向了身旁的青衣男子,若不是这人把自己使出的掌风安在她身上,她至于这么被动吗?

    她手中掂着折扇,反复思忖着各种可能,最后,确定了心中所想:

    她要作诗!

    她才不要因为别人的横插一脚,打破自己的计划。若真晋级了,被金子源认出来就认出来,大不了回头再解释。

    而且,如果最后见琅月姑娘的人是她,那她就能站在金子源面前,一脸鄙夷地告诉对方,原来男子之事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金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子母瓣,正打算于心默念早已作好的诗句,堂中又响起几个炫耀的声音。

    她下意识看向叶岚庭。

    不出所料,叶岚庭手中的子瓣是亮着的。叶岚庭本人对此毫无反应,金子源倒是高兴坏了,表情比他见到自己的子瓣亮了还夸张。

    金筱撇了撇嘴,回头继续对着花瓣默念诗句。可花瓣还未现字,就从她手中飘走了。

    惊讶之余,她伸手去抓飘走的花瓣,可这花瓣像是被人操控了般,总能轻盈躲开。她苦抓无果,察觉了异常,不再折腾,观察起周围来。

    只见一旁的青衣男子唇角微扬,手指轻晃,引着金筱的花瓣落到了自己手中。

    青衣男子一手持着自己发亮的花瓣,一手持着金筱的花瓣,对金筱道:“小兄弟,听我一句劝,别白费力气了。”

    金筱长吸了一口气,压声道:“还我。”

    青衣男子歪头,“还生我气呢?我刚不是以酒道歉了嘛。”

    金筱:“还我。”

    青衣男子:“……告诉你别白费力气,也是因为方才的事想补偿你。”

    金筱一字一顿:“还、我。”

    青衣男子:“……”

    金筱简直无语至极,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随心所欲之人。

    她见青衣男子仍不把花瓣还她,没了耐心,索性上前去抢。

    青衣男子许是对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防不胜防,本能地向后倾去。这一后倾导致她没碰到花瓣,而是抓住了青衣男子扬起的衣袖。

    她被青衣男子的力量带了过去,二人一时间都没坐稳,朝地上摔去。

    在落地的刹那,金筱被青衣男子揽在怀中护住了头。她的身子压在了对方温暖宽阔的胸膛上,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声。

    她微启着唇,眨了眨眼,忽的感觉护着她脑袋的手一抖,紧接着耳边的心跳声急促起来。

    青衣男子嗫嚅道:“你……你是……”

    回过神来的金筱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道:“我是你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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