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刀是我丈夫最敬重的父亲送给他的,他引以为傲的狩猎的本领也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所以他每日上山都会带在身边。”梁婉蓉抚摸着历经多年却依旧锋利的刀身,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

    刘思恩哭着哭着就趴在宋子都肩头睡着了。

    他的脸上尚挂着泪痕,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宋子都的衣领,额头贴着宋子都颈侧的皮肤。

    或许是在宋子都身边给他一种安全感,刘思恩总爱黏着他,三天两头的就往村外跑,遇到他们不在的时候就会乖乖的坐在门口等上很久,不哭不闹,霞光下小小的身影莫名令人心疼。

    梁婉蓉看了一眼熟睡的刘思恩,从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致谢,“谢谢你们,这刀对我过世的丈夫而言很重要,对我和思恩亦是如此。”

    白榆很同情梁婉蓉的遭遇,从失去丈夫之后就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倘若要是知晓了丈夫逝去的真相那该多么残酷,而凶手至今仍没有定数。

    这把柴刀是他们对丈夫和父亲仅剩的一点念想,没有人可以轻易夺去。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白榆经历过这种痛,她知道想要从这种悲伤中走出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白日里不会出现的悲痛,每到岑寂无人的深夜就会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入她的心头,莫大的悲伤将她紧紧包裹其中,长久的窒息过后又归于平静,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一夜难眠。

    白榆常想,这就是所谓的因果轮回吧,现在也轮到她来承受这种灭族的痛了。

    告别梁婉蓉后,宋子都心中对整件事的因果已经有了隐约的轮廓。

    白榆的脸色从出了王兰香家后就没见好转过,她嘴上虽不说,但宋子都知道她只是在强撑着而已,接连经历了这么多应该累坏了。

    晚饭只勉强吃了点,白榆就早早进屋休息了。

    她在床沿一直坐到外面的天由白到黑,静静的等着心里的那股浪潮退去,她对着无声的黑夜默默叹息,往昔的回忆令她钻心的疼。

    微凉的晚风透过打开的纸窗缝隙吹在她身上,心中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纸窗“吱呀”一声,白榆侧目望去,有人从屋外打开了她房间的窗户。

    月光下,少年轻轻的翻上窗台。他换下了白日里穿的玄色衣衫,换了身张扬却极衬他的红衣。白月光落在他的肩头,为他深邃的五官平添了些柔和之感,而他的头顶之上,悬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

    白榆望着眼前的画面出了神,好像有什么趁着她放松警惕时偷偷潜入了她的心里。

    久久的都不自知。

    宋子都轻手轻脚的攀上白榆房间的窗户,一抬头,却与一声不吭的坐于黑暗中的人四目相视。

    他脚下一滑,险些要当着自己心上人的面把这么多天的脸面都丢尽了。

    这什么毛病,大晚上不睡觉呆坐床头不言语也不点灯。

    宋子都心中一阵窝火,也不知是因为爬人家姑娘的窗被抓个现形还是因为装了好些天的正人君子形象一夕破灭。

    “你……还要在上面多久?”

    宋子都愣了愣神,从窗台上跃下,沉默的站定在离白榆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皎洁似水的月光投射在两人之间,映出他们身形的轮廓,一呼一吸之间仿佛都是彼此的温度。

    白榆与宋子都面面相觑,空气一度变得稀薄,有种低迷的气氛萦绕在他们之间。

    她点亮了置于案桌之上蜡台,昏黄微弱的火光一瞬间便点亮了整个房间。

    两人对视一眼后很快便移开视线。

    深更半夜,烛火迷离,孤男寡女。

    这下似乎更尴尬了。

    沉寂了良久,宋子都看着别处若无其事道:“怎么还不睡?”

    白榆拧了下眉,意识到该尴尬的不是她而是偷爬她窗户的人,于是不答反问:“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做……”宋子都一时语塞,还能做什么,他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人姑娘他是来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吧。

    “看星星,”宋子都指了指窗外,口不择言,“你这里视野好。”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窗外,只有一轮金月高挂在枝头,漆黑的夜空不见一颗星子。

    白榆:“嗯,确实很亮。”

    “……”

    二人不再有话,屋内又陷入了一阵低迷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白榆抬起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烛焰在她瞳仁里跳动,“所以你什么时候走?”

    宋子都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该如何收场的小孩,听话的顺着大人的指引往外走。

    还没走几步,就被白榆在身后叫住了。

    宋子都的心怦怦乱跳,他不敢回头看白榆,往日的自信与张扬此刻一分不剩,心中却隐隐有些期待。

    没曾想,白榆用最甜的声音说出了最不近人情的话,一下子打破了宋子都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走正门。”

    宋子都面色微僵,慢慢收回放在窗沿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推开门迅速离场。

    今夜,某些人注定无眠。

    白榆关上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又起身去重新确认了几遍窗户有没有关好。

    她在漆黑中盯着房梁看,眼前很快出现星星点点的碎片,心中的那场暴风雨不知何时停止了。

    睡意汇聚在她的脑中,她几乎阖上眼就睡着了。

    翌日,白榆与郝婆婆一同吃了早饭,向来起得比她早的宋子都直到这会儿都没见到人。

    白榆要与郝婆婆去田里种些豆子,她在宋子都房前站了许久,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告诉他一声,却被郝婆婆告知他手上的伤今日有些发痛,需要静养。

    白榆敛着眸子沉思了片刻,看了眼宋子都纸窗的方向。

    纸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一丝缝隙也无。

    末了,她有些遗憾的跟着郝婆婆走了。

    等白榆走了有一段时间,宋子都才走出屋外。

    生龙活虎的样子哪有半点伤口复发的模样。

    因为他的疏忽白榆才会在昨日受到伤害,倘若因此而有什么闪失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有关这里的一切似乎在朝着一个诡谲的方向发展,他不想白榆陷入太深。

    但宋子都也深知,他们早在到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已经趟进这片浑水之中,唯有彻底击碎背后的阴谋才能真正脱身。

    他望着白榆最后消失的方向,眸光深邃。

    宋子都的眉心隐隐作痛,有关昨晚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没来由的涌入脑海,折磨了他一夜还不肯罢休,像是要时刻提醒他自己昨晚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崩塌得有多彻底。

    罢了罢了,以后要是小娘子问起来就说是老毛病又犯了。

    宋子都垂头丧气的蹲在墙头,手里拿着一根树杈子在地上比比划划。作出一番分析比较后,他在心中自信的得出了呆呆萌萌的小娘子应是不会介意他深夜爬她窗的结论,于是高高兴兴的丢了手中的树杈子进村办正事去了。

    顺着郝婆婆说与他的路线,宋子都停在了一家门外围了一圈栅栏的人家。

    屋里传来小孩的追逐嬉笑声,间或夹杂着几句妇人佯装怒气却难挡宠爱之情的斥责声。

    宋子都清了清嗓子,“请问这里是申鸣家吗?”

    妇人训斥的声音停下了。

    没多久,一个身着深色衣裙、用黑色布袋缠住头发的妇人从里面走出。

    “你是?”谭湘湘打量着面前明眸皓齿的红衣少年,即使他笑容明亮,礼貌温和,可她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戒备。

    因为已经有两年都没人提过那个名字了。

    申鸣,她的丈夫,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

    宋子都言简意骇的说明了来意,虽然唐突了些,但直来直往的话语足见他的真诚。

    谭湘湘低头沉思了片刻,最后还是拉开篱笆让他进来了。

    宋子都端坐在桌边,几个跟刘思恩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孩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宋子都从怀里掏出几颗糖果,笑着唤他们过来。小孩儿们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禁不住糖果的诱惑扭扭捏捏的走到他跟前。

    宋子都给他们分完糖果,还手欠的捏了捏其中一个胖娃的小脸。

    谭湘湘给他端上了茶水,哄骗她的孩子们去别处玩。得了糖果的孩子们看了眼宋子都与他们的娘亲,听话的去了院子里,闹哄哄的屋子瞬间归于平静。

    宋子都也不饶弯子,将怀里的东西摆在她面前。

    看清桌上的东西后,谭湘湘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涌现出情绪的波动。

    宋子都抿了一口茶,等待她作出回应。

    谭湘湘的视线落在那只绣着红豆的荷包上,久久的都未移开。

    沉寂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谭湘湘终于鼓起勇气去触摸那只做工不佳却意义非凡的荷包,指尖触碰到荷包时,泪水倏的就流了下来。

    宋子都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其实无需多言她的反应就足以印证他心中的猜测。

    无声的悲痛了一阵,谭湘湘垂眸道:“这是与我丈夫相识第一年我亲手给他绣的,那时候我还不会刺绣,做的很粗糙,他还是乐呵呵的把它当作宝贝一样。成婚后,生活逐渐磨平了我们热恋时的激情,我们之间不再甜蜜,就连我们的最后一面都在争吵,但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宋子都知道不便再打扰下去,与院子里的几个孩子轻轻道别后就离开了。

    他看着手中的平安锁,更坚定了对接下来要做之事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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