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转过身,金色的光落满了一身。

    白榆的哭声断断续续的飘荡在风中,他屈膝半跪在她面前,平静的注视着面前的人,心里却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海啸。

    “好。”宋子都如是说,千言万语终究化成了一个又心疼又坚定的字眼。

    白榆抽泣了一声,揉揉通红的眼眶,抬眸看向他。

    他的眼神平静的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清泉,可白榆还是看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情绪。

    是柔软。

    这是白榆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眼中的情感。

    从第一次见到宋子都起,虽然他为人放浪、喜形于色,但她似乎从来没有哪一刻是真正看清过他的。

    他表现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就像生来就是为了在这世间游荡,看遍人间百态却不染红尘俗气。

    他不是刻意将自己隐藏,而是不屑表露出来。

    原来骄傲如他,也会有隐藏在内心不为人知的软肋。

    “你说要变强,哭哭啼啼可不是强者的风范。”

    他早在第一次听说北国倾国倾城的七公主时,无论何时她的名字后面总是会带些骄纵、蛮横的字眼。可如今看来,不见半点心高气傲却平添了些落魄之感,倒像是在他身边委屈了似的。

    “你再哭我就走了。”宋子都故意沉下脸,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白榆抽抽鼻子,努力拭去不断下坠的泪珠子,“我没哭。”

    她知道宋子都在唬她,可手还是不自觉地揪住了他衣衫的下摆。

    宋子都被磨得没了脾气,不再言语。他一只手搭在膝弯上,另一只手伸向白榆的湿答答的小脸,拇指温柔的抚过她娇嫩的肌肤,一路向上,最后滑至眼尾。滚烫的热泪没过冰凉的指尖,像归途倦鸟遇见零落岛屿,绻缱又依恋。

    此时正有风吹过,松香阵阵,情意渐浓。

    许是宋子都无声的安抚起了作用,白榆的情绪稳定下来,泪水逐渐止住,哭声不再。

    “我们一起下山。”宋子都说。

    白榆拍散落在身上的尘土,抬头却见宋子都停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她。

    她开心的笑了,快步往前走了两步,与他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

    这一路,他们谁都没有出声,心照不宣的等待时间冲淡方才发生的一切。

    余光打量着彼此,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在山上磨蹭了很久,下山后早就已经过了午膳时间,郝婆婆贴心的在灶上留了些没动过的吃食。

    他们简单吃了点,又马不停蹄的赶往蒋应武家。

    确定了刘大壮是被人蓄意谋杀后,首要之事便是找到杀人凶手,将其绳之于法。

    首要对象就是几日之前与刘大壮发生过冲突的蒋应武,再加上他这几日行事多有可疑之处,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蒋应武家大门依旧紧闭。

    但是宋子都知道,他就在里面,正躲在暗处偷偷观望着身在明处的他们。

    他不轻不重地叩响了蒋应武家的木门,连续扣了三下后缓了几秒又继续循环往复。

    接连几次后,宋子都停下扣门的动作,耐心的候在门前。

    宋子都的力道很轻,动作很平缓。白榆知道,这是要让蒋应武卸下心中的防备。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他们终于见到了蒋应武。

    门只打开一道缝隙,黑暗中隐约透出一丝光线,露出蒋应武凶狠中带着审视的眼睛。

    “有什么事吗?”蒋应武的声线粗而沙哑,没有上次那般盛气凌人,却依旧不容旁人小觑。

    “能让我们进去吗?”宋子都从容不迫的对上他要吃人的眼神,语气谦逊。

    蒋应武小心翼翼的打量了白榆和宋子都一眼,脸色暗了下去,恶狠狠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好,”既然如此,宋子都也不跟他扯皮,直接进入主题,“我们想跟您聊聊刘大壮的事。”

    蒋应武的表情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脸色剧变,似乎触及到了某个久远的早该尘封在记忆中的秘事。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蒋应武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也不知他是不是在提醒旁人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算此事真的与他不相干,在听到刘大壮的名字后作出的反应也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在蒋应武这里吃了闭门羹,白榆与宋子都只能另寻他法寻找这件事的突破口。

    他们站定在蒋应武家门前许久,终究还是心有不甘的准备离去。

    前脚刚往前踏了几步,后脚就被一个黑发上裹着蓝头巾的妇人叫住了。

    “你们来找他?”妇人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方向,意指蒋应武。

    白榆递上一个乖巧的笑容,礼貌地点点头。

    妇人嗔怪的说:“他呀,自从那晚之后就像中了邪一般,整日闭门不出,你们还是不要去触霉头了,晦气得很。”

    从妇人鄙夷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们虽然都是邻居,却依旧对蒋应武很是厌恶。

    或许这种厌恶,不是由于人们的偏见,而是出自蒋应武本身。

    宋子都在外漂泊多年,见人无数,有些人性格虽不讨喜,但究其内在还是怀有一颗赤诚之心。

    可蒋应武从内到外似乎都表露出一成不变的贪婪之感。

    白榆听出了妇人话中的微妙之处,有意无意道:“从他受伤那日起就成了这样吗?”

    妇人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我对那日的记忆有些深刻,就是村里刚死的猎户被人发现死在山头那日凌晨。”

    白榆打起精神,心脏突突乱跳,面上依旧镇定。

    “那晚我男人出门方便,瞧见一人失魂落魄的从远处跑来,一边跑一边鬼鬼祟祟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藏了些什么,”妇人顿了顿,回忆着那晚的场景,“那夜天不算亮堂,我男人怀疑是贼但瞧着又有些像东家的蒋应武就把我叫醒了,我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跟着他躲在暗处观望,直到那人走到亮处才发现果真是蒋应武。他慌里慌张的关上门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准确的说是除了村北那小子谁也不见。”妇人又补充了句。

    “村北那小子?”白榆一头雾水。

    妇人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提及此人,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嗤之以鼻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来帮蒋应武处理伤口,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他娘死的时候也没见他流过一滴泪,我都替刘寡妇不痛快,好心把人养了这么大,却是个白眼狼。”

    白榆反应过来了,妇人说的这人应该就是郝清和没错了。

    郝婆婆曾提起过,她把捡回来的郝清和送到了刘寡妇家门前。而郝清和这几日也确是在替蒋应武看伤。

    她与身旁人对视了一眼,宋子都似乎也猜到了妇人话中“村头那小子”的身份。

    不过,为何郝婆婆和妇人对郝清和的评价大相径庭?

    郝婆婆说他心善懂事,而妇人把他比作对亲人的死表现得极其冷漠的白眼狼。

    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不过当前首要之事是找出杀死刘大壮的真凶。

    梁婉蓉家离这里并不远,自从刘大壮的惨事发生后,他们每日必定会去探望她与刘思恩。

    向妇人道别后,两人便走往梁婉蓉家中。

    这些日子,他们在村中闲逛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与许多外冷内热的村民结识。

    明白了白榆与宋子都并无恶意之后,他们不像第一次那般警惕,而是慢慢放下偏见主动攀谈,寻问起外界的情况。

    偶尔会为村外的变化感到惊奇,也会为接连不断的战争感到惋惜,同时又会流露出一副侥幸的神情。

    只是有一户人家从来未见过主人露面,与如今的蒋应武一样大门紧闭,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相邻的村民说,这对夫妻过这样的生活已经有三年余久,自从三年前丈夫去山上砍柴摔断了腿,他们就断绝了与人来往。

    今日路过这户人家门前时,原以为又会见到大门紧闭、深居简出的场景,却意外见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妻子。

    女人低垂着头,落在额前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貌,迅速挤进漆黑的屋内匆匆关上门。

    白榆只看到了她的侧脸和她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副躯壳的身体,不过只消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

    白榆几乎是惊叫出来的,“是我们当时在山上看到的那个女人……那个跪拜在神像前祈祷的女人。”

    宋子都浓如黑墨的双眼紧盯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心中闪过万般猜测,不过一瞬就收回视线。

    他虽悠闲,也不是整日都有精力去操心无关人等的琐事。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副用来伪装的面具。

    可以不去认同他人的苦难,但不能擅自戳破隐藏的倔强。

    白榆见宋子都默不作声,收回了跃跃欲试的小心思。

    来到梁婉蓉家后,院子内早已不见往日的一尘不染,杂物堆积成山也不见收拾。

    刘思恩一个人在院子里闷闷不乐的下着棋,见到白榆与宋子都的到来,他眼底闪过一丝欣喜,面上却依旧不见笑意。

    梁婉蓉坐在后门通风口对着手中的针线活发呆,良久才注意到身旁两人的存在。

    她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脸色苍白,有气无力道:“你们来了。”

    宋子都点头示意了一下,没多言。

    白榆见到她还是这副样子心中难免不快,尤其是她还不知晓自己逝去的丈夫其实是被人蓄意谋杀。

    如果知道了,那该多难受。

    但转念一想,她有权知道这些事,知道她的丈夫她儿子的阿爹死去的真相。她不该被蒙在鼓里,也不该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想及此,白榆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即使这样对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妻子而言很不公平。

    她顿了顿,组织好语言后,问道:“他生前可有跟你提过蒋应武的事情?”

    问出口后,白榆方才觉得过于莽撞,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默默等着梁婉蓉的回复。

    梁婉蓉的瞳孔逐渐放大,她逐渐对焦起涣散的眼神,苦涩的注视着白榆。

    等着她的不是狂风骤雨,而是一声苦笑。

    “他不是故意的。”梁婉蓉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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