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韩曲风凌厉的似乎藏了把刀子的眼神,白榆磕磕绊绊的从口中吐出一些她也不知是何含义的字节来。

    “刘以崇是周上卿的表侄子。”

    “我亲耳听见的。”

    “上元节那日,我看见兰时哥哥与人在后山深处密谋着何事。”

    韩曲风接着问:“那温兰时现在在何处?”

    “衢州。”白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没有思绪,也没有方向,问什么答什么。

    “公主,这些话可是真的?”韩曲风露出怀疑的神色,“倘若有半句假话,你可知……”

    “够了。”北穆帝厉声打断,他见不得白榆被逼得这样紧。

    “白榆,他在你身边这么多年,难不成你一点都没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北穆帝面无表情,令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白榆哑然。

    狼子野心?

    可兰时哥哥分明一直都以笑待人,他待人谦逊、温和,从不显山露水,懂得家国大义,深谙此世之理。

    “罢了罢了,父皇老了,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保护不了你多久了。”

    看着父皇垂下的尽显苍老的眼眸,他的鬓发仿佛一夜之间全白了,白榆一阵心痛。

    “温公子秉性纯良,我从前也曾听闻他的事迹,”魏美人又将话锋转向白榆,似乎想从白榆嘴里再套出些什么来,“公主日日都与他一起,他是怎样的人公主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这其中或许是有些误会。”

    此时的白榆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只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刘以崇与周上卿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为了颜面才那样说的。周上卿只是碰巧在这期间病了,而温兰时作为他最得意的学生,自然是要去探望他老人家的。

    她的兰时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她知道的,她从来都知道的。

    北穆帝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知女莫若父,见白榆如此反应,他更加对此深信不疑。白榆性子虽顽皮,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也是明事理的人。

    他当即下令派人暗地里彻查刘以崇与周慎独的关系以免打草惊蛇。

    韩曲风及时与衢州地方守备军取得联系,准备里应外合一举捉拿温兰时、刘以崇等嫌疑人归案。

    魏美人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了御书房。

    只有白榆还留在原地,她的世界仿佛一片昏天黑地。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到令她应接不暇。就像不经意间开启了某个牢笼的闸门一般,黑暗中的猛兽露出尖锐的獠牙蓄势待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

    ———

    醒来时,白榆躺在自己的床榻上,阿酥守在她身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昭和宫的,只记得彻底失去意识前阿酥一直叫喊着她的名字。梦里面她什么也没听到,只听到阿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她想让阿酥别哭了,可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阿酥抱着白榆的手臂,眼睛已经哭肿了,“公主,您可把我吓坏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白榆重新聚集起涣散的眼神,气若游丝,“有兰时哥哥的消息吗?”

    阿酥擦干泪,摇头道:“御林军的人守在温公子的住处,不准旁人靠近,里面也被翻的一团糟。”

    沉静了片刻,白榆轻轻叹了口气:“扶我起来。”

    午时御林军的人查封了温兰时的处所,与他有干系的全被拉去了慎刑司接受审问。

    宫里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生怕这祸事落到自己头上。

    一时谣言四起,众说云云,都道温兰时是投敌叛变的卖国贼。

    白榆听到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的兰时哥哥从人人称赞的才华横溢的温公子,沦为了人人唾弃的卖国贼。

    她日日与温兰时一起,他们一起读书,一起长大。她是最了解他的人,她相信温兰时是不会做出这些事的。

    她会等他回来,她相信事情终会有水落石出还他清白的一天。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他们又会回到原来的生活,到那时她会告诉温兰时一个秘密,一个她在心底深根发芽了好多年的秘密。

    自从她第一眼见到温柔又儒雅的温兰时起就在心底种下的秘密。

    想及此,白榆心中冉冉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她驱散内心的黑暗,亲手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光。

    入夜,白榆悄悄爬上了城楼。

    夜晚的凉风裹挟着寒意直往人脖颈里钻,无声又肃穆的黑夜里,只能依稀看见城墙上随风摇曳的火把。此起彼伏的高岗上,高大而威严的烽火台像穿破黑夜的巨兽一般矗然而立。

    在这岑寂得像是要把人一口吞下的夜里,白榆不禁裹紧了单薄的衣衫。

    她踮起脚俯瞰着城外亮起的万家灯火,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暖意。

    小的时候,她常与温兰时在夜里一起偷偷爬到这戒备森严的城墙上玩探险游戏。他们把守城的士兵当作吃人的怪兽,谁被发现了谁就出局,若是有人能坚持到日出都不被发现谁就是这场探险游戏的最终获胜者。

    起初,获胜的总是温兰时,他以常人无法匹及的警觉与毅力总是能躲过一批又一批巡逻的士兵。久而久之,他们对这上面的暗哨机关、排兵布列,连同春冬两个不同时令的换岗时间都了如指掌。

    自此之后,他们登上这里更加轻而易举,玩起这个探险游戏也更得心应手。

    只是,随着他们慢慢长大,温兰时也对这个游戏慢慢失去兴趣,对从前的快乐闭口不谈。

    过去的时光似乎都一去不复返了,她想。

    晚些时候,她听人说御林军虽翻遍了温兰时的住处,但却没发现什么通敌的实质性证据。

    这让她内心的想法又坚定了些:兰时哥哥一定是清白的。

    白榆站在城墙上等啊等,又冷又困。她强撑起眼皮,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看,为的就是能第一时间看到从外归来的温兰时。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到她的生辰了,他答应过在她时辰那日一定会回来的。

    白榆每年生辰最开心的事便是收礼物了,年年最喜欢的礼物总是温兰时送她的那个。她不缺金银簪花,也不喜那些俗物,可宫里人人送她的都是这些,只有温兰时懂她所想,爱她所爱。

    这次的生辰礼,也是及笄礼,温兰时总是藏着掖着不让她看到,笑着告诉她只有及笄那天才能打开。

    白榆内心窃喜,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她趁着温兰时不在的时候偷偷潜进了他的房间,在床底的木匣子里看到了一只还未雕刻完成的小兔子。

    小兔子眼睛睁的大大的,紧紧抱着怀里揣着的胡萝卜,警惕地看着面前像是要抢它胡萝卜的小坏蛋,很是可爱。它的后腿上还有一个像是蝴蝶形状的胎记,与她在十岁那年出宫祭祀弄丢的小兔子很是相似,为此她还难过了好几个月。

    白榆抱紧了身子,眼皮疲惫的不听使唤。

    夜半,鼓楼上的鸣钟敲响了宣告子时的时刻。

    偷摸着打盹儿的守城士兵被蝇虫扰得失了困意,他挥手搅动身边的空气,赶走了一直在他耳边乱叫的蝇虫。

    他起身去城墙边解手,心里想着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回营地里好好睡上一觉了。

    疲倦的困意熏得他睁不开眼,在这换岗的最后一个时辰里,往往是最难熬也是身体最放松的时刻。

    他悠闲的吹着口哨,望向城下的那刻他的心脏骤缩了一下,眼睛里映出大片火光。

    ———

    一阵寒风吹来,白榆从梦中猛然惊醒。

    四周静的可怕,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是谁熄灭了火把,迫使城墙上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白榆站起身子,往城楼下看去。

    成千上万的兵将包围了整个皇宫,马儿的铁骑踏平了冒出新芽的草地,黄烟迷住了白榆的双眼。

    千军万马中央一袭白衣屹然矗立,像是这黑夜里最无情的白无常。

    还未来得及看清楼下的阵势,一支锋利的羽箭划破黑暗带着劲风向她射来,白榆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瘫坐在地上,背靠着粗糙的城墙,双腿发软。

    那把羽箭与她相差毫厘,擦着发丝而过,若再偏上几分,她指定命丧当场。

    紧接着,白榆还未缓过神来,就见城墙上瞬间火光大亮,硝烟四起,一个接一个的烽火台上方滚起了浓浓黑烟。

    警报声久久旋绕在宫城上方,像致命的艺曲那般响在人的心尖上。

    方寸大乱的士兵在城墙上匆匆架起弓·弩、火器,凌乱又沉重的脚步掀起阵阵尘土,熏得白榆直咳嗽,她蜷缩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不敢乱动。

    她听见城下士兵的呐喊声,双方交阵的惨叫声,马儿的啼叫声,以及雨点般的弓箭高速穿过气流的怒吼声。

    白榆死死地捂住耳朵,咬紧牙关,泪水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衫,害怕与不安充斥着她的内心。

    荒郊外,驻扎着南疆使团一行人的营寨。

    他们赶着太阳落山前出了城,北穆帝本邀请他们留下来参加白榆公主的及笄宴,他们却以不便打扰多时为由拒绝了。

    营帐外,戴面具的少年摘下了面具,露出他原本的模样。

    明眸皓齿,翩翩美少年。

    一袭红衣仿佛比上了色的枫叶还要红上几分。

    宋子都难得彻夜难眠。

    夜色暗淡,他看向天上被云层遮得严严实实的月亮,心中隐隐升起一股异样感。

    他戴上面具,骑上白马,向着城中的方向一路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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