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顾不得思索其他,她冲出长乐宫直往养心殿。
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说服父皇让他打消送她去南疆的想法。
此时的她还不懂家国大义,她只知晓她是北国无忧无虑的公主,生于北国,也必当亡于北国的国土。她不愿意去别的国家,不愿意与亲人手足分别,更不愿意忍受漫无边际的思乡之苦。
赶至养心殿,宫人们又告诉她皇上正在御书房议事,从昨天下了早朝起就未及离开。
白榆转头又往御书房去,一路都未停息。
行至御书房,只见三五个大臣毕恭毕敬地站在正门前,无一不是面色忧愁,心事重重。
连续几天的乌云蔽日,今日的阳光终于穿过云层照往人间的大地上,几经周折白榆的额头上已然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白榆语气急促,对守在门外的宦者说:“德公公,我要见父皇。”
宦者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御书房内传来瓷具被狠狠摔到地上的声音,以及一阵“皇上息怒”的惶恐声。
白榆一惊,心中的不安又加深了几分。
她从没见过父皇如此动怒,又或者这才是她父皇真正的模样,而他只是一直在她面前扮演慈父的形象。
德公公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为难之意,他规劝道:“公主,恕奴才多嘴,皇上这几日忙于朝政,恐怕要您白跑一趟了。”
“你去禀报父皇便是,就说我有要紧事求见。”白榆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只想要得到父皇的亲口承诺,承诺不会将她送往南疆。
“这……”德公公望了一眼门关前立着的大臣们,甩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冒出的虚汗。
白榆撑起裙摆,双膝下跪,态度决绝,“今日若见不到父皇,我便在此地长跪不起。”
见公主铁了心的要见皇上,德公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皇上正在气头上,在此期间除了受召前去觐见,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见。可一直以来皇上都对白榆公主百依百顺,宠爱无度,若公主因此有任何闪失,他也逃不掉干系。
一番权衡利弊后,德公公只好作罢,他用手背弗去了额头上的虚汗,道:“公主稍等,奴才这就进去禀报。”
“劳烦德公公了。”
或许是急火攻心的缘故,在凉意还未完全消散的早春,白榆竟跪得眼前一阵发白。
离德公公进御书房那阵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可还未有任何消息流出。
白榆离开长乐宫后,在伙房与小丫鬟们闲谈的阿酥后知后觉,一路打听才寻人至御书房。
见到白榆如此模样,阿酥又心疼又不知所以,短短一个午膳的时间就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阿酥跪在白榆身边,用绢子替她擦拭白净的小脸,心疼道:“公主,究竟发生何事了?”
白榆的脸颊已经白得不见血色,她死死地盯着御书房的红木门看,什么也不说。
白榆蹙起眉头,身后似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胭脂香。她向来不喜过于浓郁的胭脂味,宫里的娘娘近些年都改吃斋念佛,无意醉心于梳妆打扮上。白榆再糊涂也深知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就连生下长子的长乐宫娘娘也未曾踏过此地。
来人如此明目张胆,白榆实在想不明白是谁。
“公主为何跪在此地?”
一道柔柔弱弱的娇嗔传入白榆耳中,莺声燕语,柔美娇俏。
白榆侧目望去,只见来人以青绢轻捻着挺翘的鼻尖,即使挺着大肚子身姿依旧婀娜窈窕,走起路来像没骨头一般。眉目里尽是风情,一颦一笑都迷的人心尖乱颤。
别说是男人,就算是女人见到也要为这容貌惊上一瞬。
原是新近最受宠的魏美人。
魏容婉作为青乐坊第一舞姬给北穆帝献舞,北穆帝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一夜风流之后便册封她为美人,施加的宠爱都有些及当年的长孙皇后。
白榆向来对这些事情充耳不闻,母后去世得早,倘若有人能抚慰父皇破碎的心,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她没见过魏美人几次,但不知为何,每次见面白榆总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恶意。
白榆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充耳不闻。
魏容婉倒也不介意,她挽面轻笑,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像是对着白榆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太医说是个公主,皇上最喜欢公主了。”
说毕,她娇弱的轻笑了声,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白榆一眼便提着食盒进去了。
不知为何,白榆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有人拿着刀片刮过她的心脏一般。
阿酥见不得自家公主受委屈,一时忘记了身份尊卑,愤愤不平道:“不过是个舞姬出身,得意什么。”
白榆握紧了阿酥的手,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一柱香后,德公公终于从御书房内出来。
“公主,皇上让您进去。”
白榆跪的时间久了,从青石砖上起来时连站都站不稳。她让阿酥在外面等她,自己则跌跌撞撞的走了进去。
看得阿酥好生心疼。
进了里面,室内光线一片昏暗。白榆看见茶杯被摔得稀碎,地砖上还残留着宫人未来得及收拾的瓷具碎片,满地狼藉。
几个大臣如释负重般的从内室出来,在见过白榆后便匆匆出了御书房。
白榆心惊胆战的往内室走,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父皇的压力。
“孩儿见过父皇。”白榆低着头,向北穆帝问安。
北穆帝不说话也不看白榆,喜怒不辨,头上似乎顶着一团威压。
魏美人在茶桌上给皇帝泡茶。
屋内沉静了片刻,一声训斥忽然自白榆头顶劈头盖脸的往她身上砸,“榆儿,你真是越来越不知深浅了!”
白榆心跳漏了一拍,父皇从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对她。
从小到大,即使她犯的错误再大,父皇也只是轻轻叹口气,无奈又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半句责怪的话都没说。
可今天却对她动这么大的怒。
魏美人在一旁给北穆帝顺气,柔声劝道:“皇上您别生气了,公主还小,心性难免不成熟,您……”
北穆帝伸手止住魏美人的话语,室内又重归安静。
看着白榆煞白的脸庞,北穆帝才意识到方才的语气过重,心中过意不去,不由得放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事情值得你宁可跪在外面一个时辰也要来见我?真是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白榆抬起头,澄净的眸子亮的像黑夜里的星星,“父皇,女儿不想去南疆。”
白榆能闻见魏美人身上的香气,能听见父皇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也能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半响,北穆帝叹了口气,“你就这么不信任父皇?”
白榆的眸子亮了几分,不敢相信道:“父皇,您的意思是……”
“父皇怎么可能忍心把你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北国还没弱小到需要用父皇的心头肉去换取战争的胜利。”
白榆扑到北穆帝身边,亲昵地依偎着他,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谢谢父皇,我就知道你一定不舍得把我送走的。”
北穆帝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就在这时,德公公尖锐的声音在外室响起:“皇上,韩曲风韩将军求见。”
北穆帝的声音不怒自威,“让他进来。”
白榆从皇帝身边离开,退到了一边。
饶是从不关心朝政军事的白榆,也曾听过统帅御林军六部的韩曲风的威名。作为只听从于天子命令的亲信军队,韩家人世世代代效忠于皇家,不曾有一代有过异心。就连年仅十八的韩家独子韩忆深,也已随父在战场上征战了六余年久。
韩曲风向皇帝汇报着战事,白榆虽然听不懂那些所谓的兵法权术,但她能从韩曲风的话中意会出北国之所以近段日子在战场上占据下风,缘于北国内部有内鬼向匈奴贩卖情报。
韩曲风的声音带着久经沙场的凌厉之气,“臣循着线人的情报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便派人乔装成普通百姓分散在他各地。其人异常谨慎,在每个地方都不会停留太久,我们的人最后在衢州捕捉到他暗中留下的信号。”
衢州?
白榆露出困惑之意,她记得温兰时就是去了衢州探望他生病的老师。
韩曲风继续道:“他们组织严密,布局精准,每个人都受过的专业的训练,像是有专人在背后操纵。若不是我从中小施了点计谋,迫使他们的人乱了阵脚,对方也不会露出一点破绽。”
白榆的心跳得有些快,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紧张,明明知道此事绝对不会与温兰时有关。
兰时哥哥只是碰巧也去了衢州而已。
“但我们的人通过暗设在大齐的情报网发现了另一条暗线,”韩曲风神色凝重,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半个月前刘以崇在齐国与一个左眼边有疤痕的中年男子见过面,而这个人就是前几日在汴京发动暴·乱的领头人,那场暴·乱的目的,属下无能,尚未能查出其真正目的。”
白榆不由得呼吸一滞。
刘以崇这个人,白榆是见过的。
温兰时与刘以崇的第一次相见,是温兰时带白榆出宫游玩,在路上偶见一人与几个面色不善的大汉争论不休,就在几人要将刘以崇一人围住殴打之时,温兰时及时派人出手相救。
后来才得知原来他是当地的县令。
因处理两家的土地问题协商失败才与百姓起了争执。
原是这层关系也代表不了什么。
只是白榆小时候贪玩,有一次偷跟在温兰时身后出了城。无意听到温兰时与刘以崇的谈话,才得知刘以崇原来是周家百年前在战乱中流落在外的外室子弟。
当今位居上卿官职的周慎独正是他的表叔叔。
刘以崇自知天资平庸,也不想落得个攀权附势的名声,就一直未向旁人提起过他与周慎独的关系。
如今这般千丝万缕的联系,像蛛网般缠得白榆措手不及。
为何这人偏偏是刘以崇,为何这几日周上卿恰巧病了,而兰时哥哥又去了衢州。
白榆一时难以接受,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她像失去支撑的纸片一般轻飘飘地倒在地上,撞翻了身后的红木椅。
北穆帝望着双眼无神、浑身颤抖的白榆,还以为是身体出了问题,担忧道:“榆儿,你怎么了?”
韩曲风转过身,望着瘫坐在地上的白榆皱起了眉。
出于军人的警觉,韩曲风似乎嗅到了一丝讯息,他高大的身影逐渐盖过白榆面前的光线,沉声道:“公主,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白榆慌乱到说不出话来,只是凭借着本能一直摇着头。
“公主,涉及到北国的未来,如果你有什么隐瞒的,你可就是北国的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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