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未央宫的抚兰殿内。
孩童清脆的笑声和宫女的嬉笑声传来,“哈哈哈,抓到你了!”
身穿玫红色重瓣牡丹花纹宽袖深衣的妇人脸带笑意,朝那名八九岁的孩童招招手,“穆儿,快过来。”
“冰镇过的酸梅汤”装扮华丽的妇人还没说完,那被唤作穆儿的男孩兴奋地举起那杯清凉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灵娘娘,这酸梅汤真好喝!”男孩说道,“我还可以再喝一碗吗?”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谢谢灵娘娘!”另一名妇人说道。
那男孩正是永璟帝的四子薛穆,说话的两位妇人正是灵夫人和薛穆的生母湘夫人。
相比于灵夫人的容光焕发,湘夫人脸色显得暗黄无光,她倚在榻上,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娘娘对我真好!”薛穆说完给灵夫人作揖,末了又回到庭院中和宫女们嬉闹。
灵夫人看向薛穆的眼神无比眷恋而欢喜,然而她好似想到了什么,叹道:“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要是我没有”
话语未尽,灵妇人便落下了两滴泪,她匆匆擦去泪水,“叫姐姐看笑话了。”
湘夫人出身于普通官宦之家,早年夭折了一名女儿,对灵夫人的遭遇颇能感同身受,她伸出冰凉的手握住灵夫人的手,安慰道:“你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
三个月前,灵夫人经过御花园时遇见了散步的湘夫人和薛穆,彼时湘夫人对灵夫人并无好感。
然而灵夫人似乎对她们并无恶意,而后两人见面了也会聊上几句。
灵夫人为人虽然跋扈,但对身边的人极为大方,并且因为和灵夫人走动的原因,永璟帝来抚兰殿的次数也比以往多了不少。
因而这半年来,湘夫人也慢慢接受了灵夫人有意无意的殷勤。
当然,湘夫人也始终保持着一份理性,这是在宫中生存的底线。
“姐姐,我和你说实话,这话我只和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去。”灵夫人苦笑道。
湘夫人微微撑起身子,屏退了下人,灵夫人见状说道:“半年前,太医就和我说过,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孕的了!”
说罢,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湘夫人讶异,“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看着哭得悲痛的灵夫人,湘夫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说道:“宫里的太医虽好,但或许也有走眼的时候,许是还有两三分可能,但他们就怕这两三分可能落不了真,这才干脆断了你的念想。”
“姐姐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灵夫人停止哭泣,牵住了湘夫人的手,“好姐姐,我听说你家里人曾经在苗疆呆过,我听说那里的巫医很是厉害,你有法子叫我见上他们的巫医吗?”
湘夫人心里多日的谜底终于揭穿,原来她如此殷勤是有求于我。
“巫医我朝从不推崇巫医,有不少儒臣还对此忌讳得很”湘夫人犹豫道。
“姐姐,你就帮我这一次,在这宫中,再青春美貌也不顶用,只有有个孩子后半辈子才算有活路,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灵夫人甚至要给湘夫人下跪。
湘夫人连忙扶起灵夫人,心里在思量着:即使自己引荐巫医被人发现,皇上如此宠爱灵夫人,定然会大事化小;且若是灵夫人成功有孕,灵夫人就会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顷刻间她已经权衡好利弊,说道:“妹妹快别哭了,我帮你就是!”
灵夫人破涕为笑,旋即将手中一双红玛瑙手镯脱了下来,戴到湘夫人的手上。
“妹妹这是作甚?我怎可要得?”湘夫人眼尖,一下认出这是从西域各国送来的贡品,假意推脱道。
“不过是件物什,我那还有一对绿色的,姐姐要是喜欢,我明儿一同给姐姐送来!”灵夫人说道,“你快收下!只希望你别嫌弃了!”
湘夫人从前并不受宠,连头面都是好几年前过生辰的时候皇后赏赐的,何况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拒绝美丽的事物,她也乐于承了这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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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局!最后一局了”一家赌庄中,一名穿着灰布衣服的男人吆喝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身边的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樗蒲上的五个投子上。当五颗投子停止旋转那一瞬间,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黑、黑、黑,雉、雉!”
同时,另一半人顿时变得垂头丧气。
“小女郎,我这可是雉采啊!本来如果拿个犊采,便也算赢了,啧啧啧,好巧不巧,老天爷赏饭吃,竟来个雉采!”那老头钱富贵捋着胡须挑衅道,“怎么样,现在认输还不至于血本无归!”
一瞬间一些人看向那位女子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但这种微不足道的情绪很快又被即将到来的巨大喜悦掩盖了。
只见那名女子不慌不忙,不顾身后一人悄悄拉扯她衣袖的动作,抿着嘴再次扔下五个投子。
跟着女子下注的老田不忍再看,想要赢得对方,那就必须取得卢采,这可是属于最上乘的贵采,从来就没说过谁在这里还能扔出过贵采来。
这些人玩的是时兴的樗蒲,樗蒲含有棋盘和五个投子,投子都是上黑下白的方体木块,白面刻有雉字,黑面雕有犊字。
两人对决时,扔出的投子会随机对应四个花色:黑、白、犊、雉。其中不同的花色对应采数,当中又属同色同字为佳。
他叹了一口气,准备不要脸地向赌坊主人讨个饼吃,然后回到自己的茅屋。
就转身的一瞬间,他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棋盘中一个投子停下,为黑;二子落下,亦为黑;三子停下,还是黑;紧跟着四子悬停,为犊。
四子皆停,只余一子尚跃。
众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连钱富贵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五子停,犊面朝上。
黑黑黑犊犊,正是卢采!
众人拍案叫绝,此时压在对家的人一时也忘了输赢,这是有多大的运气才可以扔出一个卢采来!
那女子终是露出了笑容,恍如开在冰雪消融后的第一朵花,此人正是白瑾瑶。
“好险!好险!”狗蛋在白瑾瑶身后长出一口气,暗叹白瑾瑶胆子之大。
“承让!承让!”白瑾瑶朝四周微微颔首,接受着大家的喝彩。
“钱老爷,破费了!”白瑾瑶说完,招呼狗蛋收拾桌上白花花的银两。
钱富贵气得牙痒痒,脸皮一抽一抽的,但还是假装大度道:“女郎好手气,改日再与女郎一战。”
“一定一定!”白瑾瑶说完,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中挤出一条道,朝外走去。
赌坊后的院子里,白瑾瑶坐在一个高高的杨树上,“好了没有啊?狗蛋!我都快饿扁了!”
“好了好了!这就来!”狗蛋从厨房中走出来,一手拿着两个烙饼,“只有这个了,还不是你,非赖着不肯走。”
狗蛋一面说着,一面爬上杨树。
“那来都来了嘛!”白瑾瑶接过他的烙饼,咬了一大口,“而且这次还赢了这么多钱!”
她晃了晃腰间的钱袋,里面发出朴素的哐啷啷声。
两人出来半天都饿急了,一时只顾着吃饼没有搭话。
“真是气死我了!”一个声音从游廊出传来。
树上两人抬头一看,只见游廊处正是钱富贵和他的随从。
“差一点就得手了!”钱富贵眉毛耸动着,恨不得用眼神将随从看出一个洞来,“你叫人做的什么垃圾玩意?”
“老爷,您扔的是雉采,也很好了呀!”随从唯唯诺诺,只不过有人扔了更好的罢了。
“狗屁!”钱富贵将手中的五个投子狠狠地掷向随从,“还不快去重做!”
树上的狗蛋越听越怒,“简直岂有此理!”他作势就要从树上爬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白瑾瑶赶紧拉住他。
“我要告诉掌柜的去!”狗蛋说道,竟然有人在这里出老千!
“快打住!”白瑾瑶压低声音,“我给你打个比方啊,捉老千这种事,和捉奸一样,你现在跑回去和人说他出老千,谁信呐?”
“哎,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大一比方。”白瑾瑶别开脸,“而且,现在是咱赢了,哪里有赢了还去说理的?”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狗蛋问道。
“我和你说,”白瑾瑶这段时间在市井混的时间久了,也学会了糊弄人的本领,“我的嘴巴是开过光的,我看那老钱,做人不仁不义,迟早是要有报应的。”
狗蛋只当她在安慰自己,也不把这话放心上。
两人吃完烙饼在书上纳凉,忽然听到街道传来阵阵称奇声。
“怎么这么多胡人?”狗蛋看着道路中间一路排开的胡人问道。
“还有许多贡品。”白瑾瑶回道,“你看,边上是不是还有行伍之人?”
狗蛋一看,每个一段路果然还有穿着轻甲的武士。
“你爹不是当官的吗?他没和你说有胡人来朝贡?”狗蛋问道。
“我爹这几个月都不在府上,一回来倒头就睡,睡醒了还要议事,和我说过的话用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白瑾瑶叹气道。
“那你爹真够惨的。”狗蛋自以为白瑾瑶的父亲是地位低下的小卒。
“不过,我爹也快忙完了。”白瑾瑶嘴角微微上翘,“腊月快到了,到时候会很热闹,他还会带我去宴席哩!”
“宴席?”
“是啊,我还准备在宴席上献艺,你想看看吗?”
但是狗蛋显然对宴席更感兴趣,“宴席上都有什么?”
“会有很多人,很多吃的,还有我和你说过的大老虎”白瑾瑶一一数着。
狗蛋听着白瑾瑶滔滔不绝的描述,憧憬地看向蔚蓝的天空,说道:“宴席啊,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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