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文飞大惊,追问道:“为何?”
“这腹中孩儿命格硬得很,若是以前还好,如今你家门式微,若是留下,怕会招来血光之灾!”方士说道。
奚文飞半信半疑,且有恼怒的迹象。
“我是看在你们夫妇好心的份上,提醒你们一句,这孩子要不得,”方士喝下最后一口清水,看着奚文飞惊疑的模样,知道他心中不舍,又道,“即便是留下了,也不要在他身上倾注太多的感情。”
方士说完飘然而去,奚文飞目送他离开后回到了木屋。
他那大腹便便的妻子正在踮起脚尖晾晒衣服,他心中的异样情绪被压了下去,“瞧你!摔着了可怎么好?让我来吧!”
方士对他说的话,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份人,包括他的妻子和儿子。
他是当之无愧的好丈夫和好父亲。
然而,他却迟迟不肯给儿子一个姓名。
这些年来,奚家都平安无事,奚文飞的心事也渐渐放了下来。
“你爹要去参军吗?”白瑾瑶拉着狗蛋走出了人群。
狗蛋用力点了点头,“要不是我还未满二十三岁,我也去!”
“去边疆有什么好的?”白瑾瑶摇头道,“我听说,那里的风都是夹着沙子的,荒芜得很,方圆十几里都找不到一个集市,我才不喜欢那里呢。”
“那不一样,上阵杀敌,保卫河山,是我们男儿的职责!”狗蛋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而且我爹还说,若是有了军功,还可以当官呢!”
“那你娘和你怎么办啊?”白瑾瑶问道。
“我家还有余粮哩,我姨母她们也会帮衬着的。”狗蛋回道,和白瑾瑶坐上他家的牛车。
白瑾瑶心头闪过一丝愧疚,因为苻佑告诉她奚家的事并无蹊跷。
沉冤昭雪之类的剧情在现实中并不多见。
老牛甩甩长长的尾巴,悠闲地埋头吃草。
空气中有好闻的青草味道,还有渭河水蜿蜒而过带来的湿润。
白瑾瑶荡着双腿,伸手摘了一根狗尾巴草递给狗蛋,“喏!”
两人仰躺着板车上,白瑾瑶指着天上的白云问道:“你看,那像不像一只老虎?”
“老虎?我没有见过老虎,那是什么?”狗蛋问道。
“嗯老虎是一种很凶猛的动物,长得和那朵云差不多”白瑾瑶解释道。
“可是那朵云看上去一点都不可怕。”狗蛋说道。
“害,我说不清楚,改天带你去看看”白瑾瑶惬意地闭上了双眼,微笑道。
狗蛋看着身边的少女白净可爱的脸,心里欢喜,将手枕在脑后,也闭上了双眼。
他们叼着小草,荡着小腿,哼着小曲,端的是两小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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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知了用尽了力气在嘶鸣,又不约而同地停歇,而后又会有一两只鼓动嗓门,带动同伴奏响下一支田园曲。
在这乐曲停歇的间隙里,小厮阿禄剪灯芯的声音好似也被放大了。
“咔!”清脆的一声。
“大人,我吵醒你了?”阿禄放回灯罩,歉意说道。
白远揉揉眉心,说道:“无妨,正好把剩下的公文看了。”
“丞相大人明日再看不迟,熬坏了身子可不好。”阿禄话音刚落,白远便轻咳了两声。
阿禄连忙放好剪子,给白远斟了一杯温水,“大人,还是请个郎中来看看吧?”
“没什么大碍,不必麻烦了。”白远说道,但也没有坚持继续批阅公文,而是站起身走到了屋外。
白远来到河内郡已经快半个月了,要想清税法在全国顺利实行,他必须先开个好头。
想起一双儿女的来信,白远不禁笑了笑。
那封信是白承允先写的,开头是规规矩矩的问好,再是叙述了家里近况,再然后便是白瑾瑶的手笔了,洋洋洒洒写了两页,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夹带了一些道听途说的听闻,叫人哭笑不得。
白瑾瑶在信的最后嘱咐白远努力工作,争取给白家加封进爵,看得白远连连摇头。
好在白瑾瑶还是惦记着白远的,最后叮嘱他照顾好身体。
信的最后主笔人又变成了白承允,说了对清税法的一些看法和提议。
白远看这封信的时候甚至可以想象出两姐弟争吵着抢纸笔的画面。
白远背着手在庭院内晒月光,不时轻咳几声。
不多时,对面的厢房亮起了烛火,苻佑披着长衫走了出来。
白远笑笑,指了指石凳。苻佑会意,两人一同在石凳坐下。
“我已传信回宫中,太医不日便会到。”苻佑道。
白远心中被一股暖流注入,欣慰于苻佑的周全,“本是小事,过两日便好了。”
忽然,又一个厢房亮起了烛火。
“干他娘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苻佑和白远对视而笑,杨宁用脚踢开了门。
“怎么是你们?”杨宁瞪大眼睛问道。
“杨宁兄亦未寝,过来一块赏月吧。”苻佑说道。
阿禄为三人泡了一壶好茶,奉上瓜果。
几人便对月闲聊起来。
“我听说,今日同安县有人闹事?”白远问道。
苻佑点点头,回道:“同安县的赵庆,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他仗着自己的先祖曾担任过员外郎,派出家丁多加阻挠,不让我们的人丈量土地。”
“对付这等人,还是拳头管用!”杨宁哼了一声,“官府的兵马一到,他们便像只鹌鹑一样缩头缩脑了哈哈哈哈哈!”
苻佑也浅浅一笑,“丞相大人不必挂心,这事已经处理好了。”
他又道,“国库空亏,夏嘉年用药虽猛,但目前看来还是有成效的。”
“现在这样说或许还是为时尚早,”白远沉吟道,“此次改革不仅涉及农商,还关乎到军队的整顿。”
“没错,吏部统计我朝六品以上的将领有千余人,夏嘉年提议剔除军中将领的冗余,用剩下的军费扩充普通军士,凉州的将领又怎么会给他好脸色?”苻佑说道。
“这小子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那些个将领的位子都是世袭的,有些都传了好几代了,别到头来那些将领全都撂担子不干了,不还是得我们去给他擦屁股?”杨宁没好气道。
从先帝时期开始,吏部就已经发现军队冗余的问题,但先帝顾念这些都是从前为□□打下江山的后代,迟迟不肯下定决心整顿。
因此,这些年来国库拨给军队的银子像水一样哗啦啦地流出去,但边境的防御能力却不见半点起色,以至于近年来边境纷扰不乱,通往西域的管道上盗贼成群。
“但愿如此,看宫里的消息,他已经到了凉州?”白远问道。
杨宁有点幸灾乐祸地笑了,“到是到了,只是会不会没坐热板凳就回来,就不好说了!”
夏嘉年此去,除了查清近年来边境钱银的走向,还肩负着重新整顿军队,肃清京城至西域管道的重担。
白远知道杨宁轻看了夏嘉年,但也没有急着为他辩护,而是换了一个话头,“荆扬两州土地肥沃,赋税是最重的,耽搁不得。这两日河内郡的事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动身了。”
“丞相大人先在此处善作休息,弟子可先行一步。”苻佑道。
“不,这次让杨宁去,你随我回京。”白远道,“昨日的邸报,说是太子惹了皇上不快,我不放心。”
苻佑迟疑了一下回道,“如此,弟子遵命。”
“你也不要多想,”白远望向苻佑道,“让杨宁去扬州是出于别的考虑,他在那里的人脉广。”
“还有一事,我从前曾经提过将瑾瑶托付于你,如今回头想想倒是我心急了瑾瑶还小,心性也未定,我看还是让她养在府里多几年;你年纪也不小了,俗话说成家立业,你也是时候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这是在委婉地取消他和白瑾瑶的婚约了。
苻佑哪里还不明白,作为自己的先生,白远依然会将他视为得意门生和得力助手;但是作为一个父亲,白远不可避免地对他感到失望。
他和白远,终究还是生了嫌隙。
苻佑回房后,杨宁鄙夷道:“这小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以为没人知道?还有,奚家的事,他去都尉那里看完案牍,还私自派人找了宫里的老人询问,这小子也是没安好心!”
“奚家本就在宫里当差,还是木匠,”白远道,又喝了一口茶润嗓子,“当年那件事声势浩大,过后却毫无音讯,还被特意抹去痕迹,追查这件事的人,不止他一人。”
“这个时候你还帮着他?”杨宁问道。
白远摇头笑道,“苻佑是我带出来的,他或许会在小事上犹豫不决,但大是大非上他还是拎得清的。”
“这件事要是被广而告之,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事。”白远补充道。
杨宁放下茶盏,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沉吟道:“就连我也不知,当年皇上究竟下了什么样的谕旨”
他看了一眼白远,“我只知道,如今国库亏空得如此厉害,和那件事也是有关的。”
“当年,究竟怎么回事?”杨宁轻声道。
白远闭上了眼睛,思绪回到了多年前的夜晚,火光冲天,血流成河,还有他和薛若霞在未央宫的据理力争,还有那艘满载着宝物和近千人的大船
一个巨浪袭来,大船被卷入滔天的巨浪中,无数人的呐喊涌入了白远的耳中。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知道得越少,你就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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