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嘉年拿起盛满佳酿的虎纹金杯,伸向对面的杨宁,“是你吗?杨大人?”

    “还是你啊!钱大人!”夏嘉年将酒杯劈向饭桌。

    霎时间,除却酒水滴滴答答落地之声,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哈哈!太尉大人,没有人敢藐视天威,”吕安福干笑两声,他自诩夏嘉年不敢奈何自己,起身要拉夏嘉年落座,“你放宽心去西凉,这边儿就交给丞相大人料理吧。”

    夏嘉年看似有了一份醉态,却精准地错开了吕安福的搀扶。

    吕安福强笑着缩回手擦擦自己的衣袖,又对夏嘉年身后的两名侍卫道:“你家大人醉了,还不快送”

    “慢——”夏嘉年睁开一片清明的眸子,“本官的事,哪里容得了你自作主张?”

    吕安福听见他换了称呼,虽有不悦,但还是坐了下来。

    “既然今日人这么齐,那就给个准话,这税究竟能不能清。”夏嘉年轻松地靠在椅背上。

    由此至终,白远不发一言。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做出头鸟。

    良久,有人道:“年代久远,这田契地契追究起来那可是一团乱麻,不是不办,而是需要时间慢慢办,太尉您不必忧心,您自安心去西凉,我们一定会按照规矩办事的。”

    “哦?”夏嘉年再次转向白远,“新政颁布已经半月有余,大人清缴了多少数额的税?”

    “尚无一文钱。”白远平静道。

    众人似乎意识到今天的设宴是一场鸿门宴。

    “天色已经不早了,我看清税的事情一时半会是没有结果的,我们改日再聊吧。”吕安福提议道,众人纷纷附和。

    “今天没个准信说也别想出这个门!”夏嘉年沉声道。

    六安和四海依言向前一步,拦在了门口中间。

    “你!好大的官威啊!”吕安福指着夏嘉年骂道,说着就径直冲向门口,“我今天就要出去,你还敢杀我不成!”

    “噌”的一声,一把闪着冷光的长剑刺穿了吕安福的腹腔,夏嘉年冷冷说道:“我的剑可认不得你是谁。”

    众人哗然,四海将倒在地上的吕安福拖了出去。

    “吕安福发觉宴会上藏匿着刺客,以性命护我安危,明日我会亲自禀告陛下的。”夏嘉年将长剑扔回给六安,只有地上的血告诉众人这是真实发生的。

    “大人!”双喜匆匆赶来,站定在门口。

    “慌什么?这么多人在也不怕笑话。”夏嘉年觑了他一眼,“说吧。”

    “宫里的消息,说是灵夫人在游玩的时候不知怎地滑倒了,恐是伤了龙嗣。”双喜说道,“皇上传您速速回宫查出凶手。”

    这消息让众人讶异,同时不知为何还感到一丝不安。

    与此同时,未央宫的灵抚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殿内传来女子哀切的声音。

    “昨个儿夜里,我还梦见他了,是个可爱的小皇子。”灵妇人用手比划着,“就这么大一个,还冲着我笑呢。”

    “就那么一晃神的功夫陛下,您不必为我伤心,或许我是命该如此,不配做他的母亲。”灵夫人凄婉一笑,抹去永璟帝的眼泪。

    “灵儿,你看着我,我会为你做主的!”永璟帝出了灵抚殿,来到偏殿,怒气冲冲地叫喊道,“查!去查!给我查!”

    胆战心惊的贵妇和闺秀们跪倒一地。

    同样心惊的还有晃过神来的悦来客栈的各路世家老爷们。

    皇上将灵夫人可以感应上天祥瑞之人,对她的宠爱更是可见一斑。

    听闻灵夫人有孕之时,皇上龙心大悦将淮阳一带的封地作为嘉奖送给了灵夫人,如若灵夫人腹中胎儿真的出事,不难想象皇上的失望与怒气。

    “这可难办了。”夏嘉年摩挲着手掌道,“今日进宫的人那么多。”

    一句有意无意的话是众人醍醐灌顶,宫中的禁军全听命于夏嘉年,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想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

    想起今日喜气洋洋进宫赴宴的妻女,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好了,”白远终于开口了,“依我看,清税的事情还是急不来的。”

    众人经过双重刺激,早就巴不得有一个人来缓和气氛,都松了一口气。

    “这样吧,太尉再给大家宽限三个月,能够按时或是提前完成清税的世家,都是我朝的功臣,彼时我会奏请皇上向诸位赏赐牌匾,太尉大人觉得呢?”白远问道。

    在原定时间上加三个月,那就有半年之久,这对各大世家都有足够的时间缓冲;能得到皇上亲笔御赐的牌匾,面子上也有了光;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确保自己的性命无虞!

    清税一事或许可以拖上一拖,但是皇上追查一事确实推不得的,而且谋害龙嗣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夏嘉年一时不语,显然还在思索着白远的提议。

    “我觉得丞相的提议很是在理!”一人叫道,“大家觉得呢?”

    “太尉大人就先宽限些时日吧!”不少人开始附和,当务之急是先脱困。

    “丞相大人的提议合情合理。”夏嘉年说道,“不过”

    他玩味地看了一圈,“口说无凭,我夏嘉年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四海!”夏嘉年话音刚来,四海便托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众人定睛一看,上头放在一纸一笔一墨砚。

    “还请大人主笔。”夏嘉年说道,“族长们画押之后便可以离开了。”

    “违者,当按我朝大律处理。”夏嘉年又露出了大家熟悉的微笑。

    不消片刻,厢房内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厢房内白远抚着胡须笑了,“太尉好计谋。”

    夏嘉年喝完最后一杯酒,也笑道:“彼此彼此。”

    他们今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总算把这帮刺头给唬住了。

    离别之时,夏嘉年骑在高头大马上,忽然勒住缰绳回头正色道:“我知丞相认为我年轻气盛,觉得新政过于急进。”

    “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虽会有切肤之痛,但若能根治顽疾,则长痛不如短痛。”

    两人拜别,白远望着骏马之上意气风发的夏嘉年,竟看出了自己的几分影子。

    世人皆道夏嘉年恶,然而若是要评判善恶,应该以什么为标准呢?。

    就像自己,手上就一定很干净吗?白远自嘲地笑了笑。

    “爹,你不认同他的话?”白承允问道。

    “至刚易折。人如此,事易如此。”白远语重心长的说道。

    白承允看了看远去的夏嘉年和他的随从,说道:“爹,人都走了,你可以说得通俗易懂一点的。”

    言外之意可以别端着了。

    “臭小子!”白远一拍儿子的头,“就是说姓夏的太过嚣张,迟早容易栽跟斗。”

    “我很欣赏他。”白承允道。

    “那你要投靠夏党吗?”白远吹胡子瞪眼道。

    “我考虑考虑”白承允嘟囔道,“哎,别打了别打了!咱接白瑾瑶去”

    “怎可直呼你姐姐的姓名?”白远斥道。

    远去的夏嘉年被夏日的凉风一吹,酒气去了一半。

    “大人,咱们现在去哪?”六安问道,是回太尉府还是回军营?

    “去西凉!”夏嘉年一骑领先,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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