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的雨,别有一番意境。

    雾青色的天空后层峦叠翠,一叶扁舟飘在灞水上。

    一位带着箬竹叶笠帽的渔夫一撑长长的竹竿,渔船便轻盈地荡了出去。

    雨水淅淅沥沥落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咚咚的撞击声。

    一名二十三四的男子站在屋檐下若有所思,新政得皇上恩准推行,这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但他知道自己的奏折最后被皇上批阅并通过的原因后,心头的热情慢慢消退了下去。

    谁能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推演出来的改革,任凭自己和部下几番劝说,皇上都举棋不定。

    最后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枕头风才得以实现?

    天空中萦绕的团雾,很是符合他现下的心境。

    雨幕下走来两个穿着蓑衣的人,一大一小,走得不急不缓。

    即使宽大的斗笠已经将他们的面容遮了大半,夏嘉年还是认出了他的姿态。

    “丞相大人。”他朝走进屋檐的白远颔首道。

    白远将笠帽摘下,微微点头。

    不大的屋檐因为容纳了三人而显得热闹起来。

    夏嘉年视线落到白承允身上,心道还是白瑾瑶看着顺眼些,至少她不会这样臭着一张脸。

    也许是为了融洽气氛,白远和夏嘉年默契地闲聊起来。

    “太尉何时出发?”白远抖了抖身上蓑衣,那蓑衣上的雨水扑棱棱地甩在了底下的白承允脸上。

    白承允嫌弃而幽怨地看了白远一眼,白远擦了擦他的脸,不料白远手上本来就是湿的,这下白承运脸就全湿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白承允才透露出几分少年该有的灵动。

    夏嘉年抿着的嘴不经意弯了弯,“这两日就出发了。”

    夏嘉年新政之一就是在西凉一带设立监察院,负责处理边境事务。

    “丞相的清税进行得还算顺利吗?”夏嘉年问道。

    远处有几名宫人经过,远远作揖而去。

    隔着雨帘他们看不清屋檐下之人,只知道那两名身穿宽袖玄服的人官阶定然不低。

    “那个高一点不是太尉吗?”一名宫人问道。

    “小的那个我认得,是太子伴读白承允,那位年长些的,我瞧着怎么像是丞相?”另一名宫人问道。

    说完他不等同伴反驳,自己就先笑了,“怎么可能,肯定是我看错了哈哈。”

    蓑衣的雨水往下掉落的速度渐渐变慢,屋檐之上的阴云也开始消散。

    白远叹了一口气,“说起此事,还望大人离开之前助我一臂之力。”

    屋檐下都是聪明之人,夏嘉年看着白远睿智的眼睛,回道:“本就是分内之事,丞相尽管吩咐便是。”

    “甚好。”白远满意于夏嘉年的通透。

    平心而论,夏嘉年折服于白远的毅力与恒心。

    迄今为止,白远见证了两代皇帝的统治,他忍受着这个国家的腐朽和无力,但仍一如既往地坚定前行。

    可惜我们阵营有别。

    夏嘉年在某一个瞬间竟然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先告辞了。”夏嘉年颔首告别。

    白远叫住他,“太尉,带把伞吧。”

    夏嘉年这时候才发现白承允手上原来还有一把油纸伞。

    “无妨,谢谢丞相好意。”夏嘉年拒绝道。

    白承允将伞柄递到夏嘉年跟前。

    “带上吧,太尉不日就要到边疆布防,要仔细些才是。”也许是因为白承允的存在,白远鲜有地在夏嘉年面前展示出未有过的一面。

    夏嘉年接过那把还带着余温的的油纸伞,步入了烟雨中。

    此时,他的心境已经一改阴霾,豁然向晴。

    --

    “王妃,还疼么?”海棠勺起温水轻轻浇在薛如风的背上,尽管她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但还是唯恐力度太大。

    薛如风伸出双手擦去海棠的眼泪,道:“傻孩子,哭什么啊?”

    “王妃,我替您感到不值!”海棠哭泣道,“我宁愿王爷不回来!”

    薛如风听完脸上有些不愉,海棠连忙解释,“王妃,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王爷他只是在外面遇见烦心事罢了,平日里他不是这样的。”薛如风起身,铜镜的倒影中,她的身体布满了淤青。

    海棠给薛如风披上衣裳,那些伤痕有很巧妙地全部都隐秘在华丽的布料之下。

    没人会知道,衣装得体,高高在上的楚王妃会遍体鳞伤。

    “可是,即使在外面再怎么样,他也不能拿您撒气啊。”海棠争辩道。

    “你还小,还不懂。”薛如风答道。

    我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再怎么样日子也是要过下去的。

    海棠还想再说,却被薛如风湿发中一根刺眼的发丝引起了注意。

    今日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海棠不想再给薛如风添堵,趁着她不注意悄悄拿去了那根银发。

    薛如风早已察觉,但她还是无声地接受了海棠的善意。

    “方才是谁递贴子来了?”薛如风问道。

    “禀王妃,是宫里的灵夫人。”下人回禀道。

    “灵夫人?”海棠帮薛如风拭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奇怪,王妃与她素来没有来往,她怎么给王妃来帖子了?”

    薛如风也有同样的疑惑,她接过箔金的红色贴子细读起来。

    “是喜事。”薛如风笑道,“灵夫人有孕了,这宴会是皇上特意嘉奖她的。”

    海棠讶异,“这也太快了。”

    而后她又赶紧捂住嘴巴道:“依照娘娘的性子,这宴会的排场肯定很大吧?”

    “这宫里就属钟离的宴会办得最好,这次皇上钦点了他来办。”薛如风收好贴子道,“但是你若是再这样管不住嘴巴,我可就不带你进宫了。”

    海棠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而后主仆相视而笑。

    五日后,长安最大的悦来客栈里。

    后厨的小厮大胖正紧张地看着厨子将切好的鱼脍摆入洁白的瓷碟中,他捏了一把汗问厨子,“可以了么?”

    他想着在外头不断催促的掌柜,心想可不能怠慢了今晚来的客人,那可都是动动手指头就要要了自己小命的人啊!

    “急什么?”厨子老刘是个慢性子,“还差一步。”

    “那你赶紧的。”大胖回道。

    老刘将热锅中的热油和酱料快速翻炒,香辣的气味很快从火红的热锅中传出。

    接着他端起热锅将热油洒在鱼脍上,那薄如蝉翼的肉片发出“滋滋”的声响,显得鲜香无比。

    尽管大胖知道不是馋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伸出手将要把碟子端走,老刘叫道:“急什么?还差一步。”

    只见老刘回过身在菜篮里取了几棵嫩绿的葱苗,摆在鱼脍的边缘。

    蔬菜的青葱与鱼脍的雪白交相辉映,让人食指大动。

    “好了,走吧。”老刘转身为下一道菜做准备。

    而大胖端着那碟还冒着热气的鱼脍一路来到二楼厢房处,有人帮他敲了敲门。

    “各位大人,这是白玉翡翠,请慢用。”大胖毕恭毕敬地将鱼脍置于桌上,躬身退了出来。

    他不知道在座之人地具体身份,但他知道称呼大人总是没错的。

    “都是丞相大人慷慨解囊,我等才有今日的口服啊!”坐在白远左侧的吕安福笑着给白远斟了一杯酒。

    赵安福是最先被先皇帝召到平陵定居的世家,吕安福虽然只在朝中挂了虚职,但因为封地众多,因此身家不可估量。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道,“多谢丞相大人!”

    “大家都别拘谨,下了朝就不必以官职相称了。”白远举起酒杯,众人纷纷举杯回应。

    “让我看看,今天是哪位大人物包了场,连我家大人都没资格在这儿吃饭?”一楼大堂回来极为嚣张的问话,打断了二楼众人酣饮的融洽。

    “哟!感情是丞相大人在此处摆宴!”六安一惊一乍地泡上楼来,“吕大人也在,这不是杨大人吗”

    六安一一数着在场之人的姓名,众人一时都没有搭腔。

    “唉,我家大人过两日就要去西凉了,这事大家都知道的。”六安叹气,“这不,想着归期未定,大人就想临行前来悦来客栈吃一顿好的。”

    “哪知这刁民,硬是不让我们进来!说是已经有客了!”六安乐呵呵,“沃我一瞧,这不都熟人吗?”

    众人呐呐的,只有坐在角落的白衣男孩在暗处笑了。

    “说的是,既然太尉大人来了,不嫌弃就一起用膳吧。”白远道。

    四海抱着剑走进客栈,心道这事还是得六安办,脸皮真是够厚的。

    “好香的菜!”夏家年在吕安福和白远中间坐下,点头赞叹着举起双箸,又疑狐看看四周如同静止的人,“你们不吃吗?”

    “啊,吃吃吃!”有人打破沉默,端起酒杯拿起双箸,彷佛一切如常。

    酒足饭饱后,夏嘉年将手中的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饭桌上,发出“噔”一声响。

    众人说话动作不约而同慢了下来。

    只见喝得脸庞微微泛红的夏嘉年看着白远说道:“大人,不知新政进展如何?”

    “惭愧,进展甚微。”白远道。

    “怎会如此!”夏嘉年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似千斤重砸向在场每一个人的脑袋。他环顾一周,众人左看看又看看,就是不与他直视。

    “虽然大人与我政见有所出入,但我相信大人为官则明,皇上吩咐了的差事一定会尽心尽力办好。”夏嘉年将酒杯推向桌子中间,起身斟酒,“难道说,是有人和丞相大人作对?藐视圣上的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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