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张伦因这辈子除了锚上林帆这件事外,其他事情都踏实靠谱。他帮寂莱挑选的这套房子位置很不错,妥妥的学区房,小学初中均是名校。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大学城,几所知名高校并立其中,可谓书香宝地、学府环伺,乃孟母首选之地。
寂莱稍微纠结,就选定了录取分数线最高的那个,打算把招聘广告贴到人家校园里去。
可是,门口的警卫看上去蛮凶的。毕竟是贴小广告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寂莱颇为心虚。她手里拎着那张八爪鱼般的招聘启事,顶着料峭春寒晃悠了好半天,看着校门口人来人往,貌似没有人被拦下,于是准备过去碰碰运气。如果被拦住就实话实说,说不定警卫会愿意帮忙。
她四下环顾,打算去旁边的奶茶店买两杯奶茶,以备万一,可作为行贿的礼金。
白亚宁在这家奶茶店兼职已有大半年。最近学校课程不多,他准备再找份兼职。刘哥倒是一直联系他,他还在犹豫,薪水确实多,但每每要凌晨下班,回宿舍不方便。而且……酒吧人杂事多,有时候实在让人头疼。
“哎哎,快看美女。”一起打工的罗林拿胳膊肘戳戳正在冲奶昔的白亚宁。
“呦,又有目标了?”白亚宁头都没抬。罗林白长了一副可爱正太脸,内里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每天都得见异思迁几次,他早就见怪不怪。
“这个我可高攀不起,你快看呀,这种品质的美人儿我保证你没见过。”罗林扒拉着窗沿儿,恨不能把眼珠子丢出去。
店里的客人跟着看出去,笑着说:“这是哪家老总养的金丝雀飞出来了。”
都羡慕长得好看的人。殊不知,美人往往会承担更多的恶意。
“小彤,12号。”白亚宁做好奶昔,放进外卖袋里,发现店里唯一的女店员也趴在窗户跟前,“你就别看了,一个女孩子凑什么热闹。去看看外卖单子。”
小彤恋恋不舍地从窗边挪回来,一步三回头:“你性别歧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还不让人看了。”
众所周知,花痴是一种传染病。
“我靠,过来了,过来了。”罗林蹿得飞快,手忙脚乱整理工作服,捋了两下头发,一屁股把正在点餐台前的小彤撅到旁边。
随着风铃响,一阵清风入店。
“您好,请问您要什么?”
啧啧,这声音,致死含糖量啊。
白亚宁觉得好笑,回转身一抬眼,只觉得眼前一亮。
一位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的女人正站在点餐台前,一瞬间白亚宁脑子里全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明眸皓齿之类四个字四个字的弹幕飘过。
罗林这次一点都没夸张,这种品质的美人确实没见过。
倒不是五官多么精致,真正的美人第一眼见她的时候,甚至不会让人在意她的五官,而是快速被她周身散发的气质吸引,柔嫩纤细、温和清雅、有点……弱不胜衣,白亚宁突然想起这个词。
就像是一株兰花。
他不动声色的给她从头到脚的行头估了个六位数的价位。
一株矜贵的兰花。
美人微微偏着头,认真看着收银台前的点餐牌。罗林正用他贫乏的词汇努力描述每一种口味。看美人微微蹙起眉,白亚宁无端端觉得点餐牌设计不合理,起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名字,谁知道哪个好喝?平白增加客人选择困难。
美女从点餐牌上抬起眼,她的眼形十分特别,又大又圆的杏眼却拖了一线微挑的眼尾,平白多了几分妩媚。
“这个吧,两杯。”她冲罗林笑了笑。
“好来,您稍等。”罗林立时像打了鸡血一般,转头给了白亚宁一个醉生梦死的表情。
拎着奶茶,面向广阔的校门,寂莱给自己打气:没问题的,自己看着没比那些大学生大多少,肯定能蒙混进去。加油,加油!
正待迈步,一个男声从头顶传来:“你好,我应聘家教。“
“啊?“寂莱吓了一跳,猛然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背后,寂莱紧退两步,差点碰倒了旁边的单车。
男孩长得很高,肩宽腿长,看脸却非常年轻,少年气十足。身形单薄,侧身立在电线杆旁边,简直要被完全遮住。
他微微笑着,指了指寂莱手里的广告说:“刚才在奶茶店,我看见您拿的招聘启事了。”
寂莱这才注意到他穿着奶茶店员工的灰色制服。
“你几岁呀?哪个学校的?”这男孩看着顶多是个高中生,她尽量和蔼可亲。
“21,大二,就是这个学校的。”他指了指对面,“我是计算机系的,英语还不错。可以让我试试吗?”
男孩长得真好看,清隽俊逸,气质干净得像清澈见底的湖水。眼睛细长明亮,是丹凤眼吧。寂莱有点走神,最近在画的插画里,主体物正是一只凤凰,眼睛形状跟他的很像,原来丹凤眼眼波流转起来这么灵动。
“你好?”男孩再次问道。
“哦,不好意思。是这样,我在给儿子找老师,我说了不算,得儿子自己看,所以你看你哪天傍晚有空?他需要放学才能见你,可以吗?”寂莱一边说一边从招聘启事下头撕下一条爪递到男孩面前,“这是我的电话。“
男孩迟疑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接过纸条。
“还有,我的广告还没有贴出去。不如你帮我个忙,帮我把广告带到校园里贴下呀。”寂莱顺手把整张招聘启事递过去,满怀期待地看着男孩。
这是什么脑回路,让我帮她给我自己找竞聘对手?
男孩看着寂莱的表情不可谓不复杂,以至于迟钝如寂莱也发现好像哪里不对。于是,她把奶茶也递了过去,长长的睫毛扇动着:“这个给你,谢谢你了。”
今日春分,寒潮回袭,一定是天太冷,脑子被冻住,才会这么顺手地接过递过来的所有东西……一定是。
白亚宁一只手拎着两杯新鲜出炉的奶茶,另一只手两根手指夹着一张纸条,两根手指夹着一张在风中多爪乱舞的招聘启事,望着消失在远处的女人背影,心内五味杂陈。
是她吗?刚才,她抬眼的那一瞬,眼睛的形状,眼尾的弧度,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五年前,漆黑的雨夜,电闪雷鸣。
白亚宁独自一人沿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瓢泼的雨帘遮蔽了远处村庄零星的灯光,睫毛作用全无,雨水刮过眼球,生疼。他只能凭感觉往有光的地方走。冰冷的雨水打在头上身上,肩膀沉甸甸的。鞋里不知是泥是水,每一步都像拖着沙袋行走在水底。
终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踩上坚硬的地面。闪电劈天而下,白光撕裂苍穹,多谢渡劫道友,他可算是看清楚,这是条高速公路。
不知道现在几点,高速路上也是一片漆黑。但至少可以确定现在脚下不是泥而是水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一下,最起码不至于死在荒野里。
高速路两边的指示灯不时被过路的车辆照亮,汽车飞驰而过,带起半人高的水浪,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白亚宁并不在意,反正也不会更湿了,水从哪里来又有什么关系。
每辆车都在赶路,急匆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去做一件事……每个
人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他们在如注的雨水中挥舞着雨刷炫耀,某地某处,有人需要我踏风雨而行。
白亚宁无路可赶,因为无处可去。他走得很慢。青青死了,就在昨天,那个代表青青的盒子被埋在附近一个小山坡上。前几天她还和他一起做作业,写作文《我的理想》,他嘲笑她,连个死苍蝇都不敢拿的胆小鬼还想做医生。
他莫名想笑,想死的死不了,不该死的却死得如此干脆。雨水倾泻如注,呛过几口水后,他想,被雨水淹死也不错。
一辆车在他前面挺远的地方停下,打着双闪。车窗打开,一个人隔着雨帘大声喊他上车。
他全身都是湿的,鞋子滚着泥……这车看上去挺值钱的。正犹豫,被一只手不由分说拉上车。十六岁的自己还没长开,又瘦又小,很轻易就被拽上了上去。
每次想起那天,白亚宁都会感叹下,要是人贩子,估计自己早就死在哪个黑煤窑里了。
关上车门,喧哗的雨声瞬间失了气势,只剩淅淅沥沥小猫挠似的示威。把他拖上来的是开车的男人,很年轻,却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白亚宁的脑子浸水太久,不太灵光,捏紧了兜里的折叠刀,在伺机逃跑、说谢谢和抱歉弄脏真皮车座间迟疑着。
一只白皙美丽的手从后座递过一条毛巾:“擦擦吧。”声音犹如天籁。
他蓦然回头,看见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大而圆的杏眼,眼尾轻轻勾起……从那以后他总是想起这双眼,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触目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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