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陆婉婉与李元几人劳碌一日便是倒头就睡。
“这副使怎么是两个娃娃?看着左不过大十几岁。”
屋内,一灯如豆,刘宝成坐在凳上手倚木桌道。
“谁知道呢,不过这个张敬舟倒是熟人了,戴平初来乍到,连过往卷宗都没熟悉个便,翻不出什么浪的。”
刘宝玉从旁道。
“也对,何况依着上面的指示做了安排,到时候保证万无一失。”
灯火昏黄,将两个人的面容映的于光影间明明灭灭,宛如窗外流动如织的薄云,蔽去圆月。
解决了灾民的吃住,几人适才可以着手其他方面。一早,李元便提议去这当地的储粮仓看上一看。毕竟,平江府向来气候适宜储粮丰富,怎的这次需要救济百姓之时竟拿不出一粒存粮。
李元到时,便只见粮仓门四敞大开,便不解道:“此门因何敞开?”
话音方落,戴平便拱手道:“连日大雨之时微臣便带人来看过,当时大门尚且锁的好好的,只是微臣治理不力,后几日城里的水越来越大,等到臣再来查看时,这粮仓门已被大水冲开,里面的粮食竟是一袋也没有了,微臣该死。”
“既如此,为何不在第一次来时便将粮食搬到安全之处?”
闻言,李元不禁问道。
“管理粮仓的曹斌这段时间一直称病在家,故钥匙便只有他那里的一把,而这粮仓为了防盗装的铁门实难破拆,如此……臣便想等大水退去些后再着人一起打开粮仓,谁知这水竟将粮仓冲开,是臣的失职。”
戴平说着便是一副躬身请罪的模样。
“身为知府行事竟如此不力,真是罔顾了你头上这顶官帽!”
张敬舟沉声斥责道。
张敬舟站在这粮仓门外说话的功夫,陆婉婉与李元便已经步入屋内查看。
此时,大水退去,本应干爽的谷仓内便是满屋淤泥砂石,黑靴踩在杂草污泥混合的地面直到站在了陆婉婉身后。
“如何?”
无需多言,陆婉婉自然明白李元说的是对这间粮仓的勘查情况。虽然李元有时嘴巴毒了些,但也许是从小便认识的原因,两人的这点默契倒让陆婉婉感到很舒服。
“我问过当地百姓,当时因为连日大雨,旁边的河水决了堤,才致使大水漫灌到城里,而河流为南北走向,这座粮仓坐北朝南,又建在地势相对较高处,按理来说,以当时的水流方向……”
“这座粮仓背对水流,而仅有的大门位于下流方向,所以没有形成南北通路,很难将一整间的存粮都冲走,对吗?”
不等陆婉婉说完,李元便低声道。
说罢,少年还转眼看向了门外被训斥的戴平一行,毕竟,事情如果到了这里,便非天灾而是人为。
“小哭包真聪明。”
陆婉婉也不得不佩服,李元确实思维敏捷。
看着陆婉婉狡黠的模样,李元不禁也有些臭屁哼哼道:“我还知道个你不知道的。”
明明方才还一脸沉稳端庄的。
幼稚鬼。
陆婉婉看着面前颇为得意的少年不禁腹诽。
“是什么?”
“这间粮仓的存粮有一万五千石。”
李元也不卖关子,毕竟公事公办,更要严肃对待,这个时候他还是很认真的。
此前李元便听戴平在奏折上说过粮食短缺的事,如此,李执这才又抽调万石粮食以军队护送补给。而平江府向来为仓廪富足之地,李元不相信地方官的嘴里能有几句实话,如此,便在李执委派他为巡抚使后去了一趟三司。
三司分为盐铁司、度支司、户部司,三司各置其使,并以三司使总领。其中与粮食有关还要属吴清源的度支司,度支司不仅掌管全国财赋的统计和支调,而且管理全国粮食漕运,何地储粮多少,在这里都应有记载。
这般说来,依照这间粮仓的面积,便是能直接装了个满,粮食遇水本就更加沉重,再加上以麻袋包装,便宛如天然防洪堤,怎会在这种情况下顺水没了个干净,如此说来,便更坐实了二人的推断。
外面,戴平与刘宝成刘宝玉二人在张敬舟的训斥下真真可谓俯首帖耳,待几人步入屋内,陆婉婉便不动声色的拉着李元去看了这粮仓的大门。
“完好的。”
李元看着那粗实的挂锁舌不禁沉了沉心。
倒不是因为别的,贪官污吏李元也见过不少,只是这般鱼肉百姓,拿捏国计民生之本的家伙实在可恨。
按理来说,如若凭水流的冲击力打开仓库大门,那么大门门锁处必因其力弯折破损,可这扇门,却完好无损。
便只能说明此门是被人为打开。
平江府的水很混。
他李元必将查明此事。
即使不为百姓,从他自己来说,这次来平江府安抚灾民便不仅仅是赈灾这么简单。
一来,李执皇子众多,要他到下面巡查本身便是对其能力的考察。
其次,李执登基时间短,朝中以三司使何祯为首的老臣独成一派,想要完全掌握这股力量便十分不易,更别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民生这般事情上,李执便更加谨慎官员结党,如此,派他与陆婉婉便可与之相互制衡。
最后,虽说他并不渴望什么一人之上,但生在皇家便没了退却的选择,见为了自保,也要利用好每一次机会。
如此,两人将此情况向张敬舟说明,后者思索片刻,随即对戴平道:“粮仓管事何在?”
粮食进出库,以及剩余数量皆记录在册,但为了知府独揽大权垄断地方,宋朝历代便将军权、物权分置给几人,每人分管其事,不可越权,故这与粮食有关的东西也只能询问管事曹斌。
“此人一直在家休息,大人想见我立即派人将曹管事请来。”
戴平说着,语气里噙着些诚恳的急切,看起来便是真真很想帮忙解决问题。
这点倒是比一些推三阻四的官员好。
李元想。
戴平身后,刘宝玉刘宝成闻言不约而同相视一眼。
崇政殿。
雕梁画栋,绣横碧枋。座上一人为王,凛然端坐。座下群臣纵列,相顾低语。
作为理政要地,这崇政殿举架便格外宽敞,几人高的九个圆柱于龙座两旁分列,游龙雕刻盘旋其上,九九归一,否极泰来,寓意国祚昌隆。黑砖铺地,方彰肃穆威严,一座高台置于堂下,逐级而上,两座全金瑞鹤相对遥望,一座鎏金香炉吞云雨雾,炉以铜制外镀黄金,镂空设计的炉盖上雕刻祥龙瑞兽,一方金龙曜日屏风伫立龙椅之后。
登基以来,李执一边稳固根基,把握朝野,一方面,便最为关注农业。这不禁关系到他这个皇位能否坐稳,更关系到国计民生,以及税收这些大事。
“皇上,此法不可,历朝历代皆有农民起义,而土地为其根本,如若还地于民便失去了掌握百姓的命脉啊,皇上!”
方才,李执才说了分田法这个构想,便被被三朝元老何祯第一个反驳了回来。之后,群臣接连请奏,尤其以何祯之流为首。
所说不过是陛下要如何如何,历代如何如何的老话,听的李执不禁脑仁疼。
分田法,指的是依照每家每户人口多少,按照一定比例将田地分给百姓,耕种所获再以一定比例作为税收上交国家。
作为帝王,他当然知晓推广一个改革有多难,但如今,他李执若真想坐稳这个位子,除了攘外安内,还必须给百姓拿出利国利民的政策来。
只单说这是他登基以来大行推广的第一个政策,事关帝王威信,便也只许成功。
如此,一群大臣各执己见,已然阔论了半个时辰。
何祯作为三朝元老,于朝中随从者甚广,也是这分田政策能否推广成功的最大阻力,想要获取何祯一派的支持并非易事。
贺阮作为左丞相列于众臣之首,此时正长身而立,垂着袍袖默而不语。
李执此前曾将他单独叫去商议过此事,也正是如此,这才有了今日此法在朝堂上的开诚布公,且不说李执对其信任有加,他身为肱股之臣当鞠躬尽瘁,只说当今的结党之风极盛,断不能在容何祯之流左右朝政,便是当破立之首,如此,表面看似是政策之推广,实则却是新旧势力制衡、李执稳固根基的关键。
看着座下群臣的嘴仗,李执不禁以手扶额。
今日,此事便也只能到此结束,再争论下去,那群大臣一会也许就要撸起袖子对阵公堂了,至于具体如何拟政施行,便还要与贺阮慢慢商议。
想到这里,李执便随口找了个话题。说是随意,却也是李执思虑周全后才能讲于群臣。
如今太子之位高悬,何祯及其党羽极为推举三皇子李裕,李裕其人虽不平庸,但也许是淑妃所出的缘故,便总是带着些高傲骄矜。尤其他涉政尚早,如此,在主事之时便也缺少了些容人的雅量,这般看来作为一国之君却是德不配位,
二皇子李兴尤擅书法,虽不善言辞,却是个读书人的和顺性情,前几日他去宸妃宫里,偶然听到参知政事徐杉之女如今正到了适合婚嫁的年级,便想着正好指给李兴。
这徐杉虽为何祯一派,近年来,两人却因政见不同而有些面和心不和了,若李兴做了徐杉的女婿,李兴与李裕便是二虎相争,如此,便必将分裂何祯一派之势,拉拢徐杉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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