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秋, 任凭这一年秋景再美,对包惜惜来说也只剩凋零。
沈爷爷在撑了一个夏天后,永远沉睡在了他最喜欢的秋天。
他曾说人生如秋, 再没什季节比秋天更深邃。低敛与张扬,凋零与新生, 别离与团圆, 都在这个季节交汇共存。
沈爷爷倒得突然,病情来势汹汹,然而如此凶险却撑过了整整一个夏季。包惜惜想,他一定是想再看一眼这个世界的秋天。
想起沈爷爷,包惜惜心就像被万千蚂蚁啃食般痛。虽然她早已明白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然而在沈爷爷离开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 还是会经常忍不住问, 为什么要有这种别离?明明闭上眼还能清晰记起那些和他有关的过往, 睁开眼却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
这个再没有他的世界, 明明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有人说, 人离开这个世界后, 不管多亲, 都会慢慢被淡忘。因为人的记忆细胞也是有生命的。可那个有正义感的老头啊, 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给她第一份温暖的人啊,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生离死别让人哀痛, 却也教人明白时光不待, 需及时珍惜。
沈立强走后, 沈斌不放心母亲一个人住在家属大院。在他的一再坚持下,赵巧香最终还是搬去了省城和儿子儿媳妇同住。
沈子清和包惜惜本来也想把奶奶接过来住的,但父亲说了三点理由把他们说服了。
一,军区大院这边房子宽敞。二, 军区大院这边生活方便。三,那是他亲生的老母亲。
三条理由让两个年轻人瞬间哑言,特别是最后一条。不过住在这边总是比较方便的,他们一有就回军区大院那个家。有时候不用加班,甚至可以回那边吃了晚饭,顺便住下。
沈立强的离开,让原本打算攒够钱再在现在住的这个小区买多一套房的包惜惜夫妻不想再等。钱不够,那就先借。好在两边的父母对于他们这决定都很支持,他们也并没有因为缺钱而太苦恼。
本来他们看中的是楼上那套房子,谁料筹够前之后去了解,才发现原来已经给人买了。只是买的人不急着住,故而一直没装修罢了。
没了心仪的那套房,夫妻两人只能暂且作罢,决定回家再商量合计买哪里。
沈子清安慰包惜惜:“其实不买楼上也好,太高楼层我担心爸妈以后老了不方便。”
包惜惜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的是十三楼。”
这话出来,沈子清自己也笑了。
“我真的没事,买不到当然会有遗憾,甚至懊恼为什么不早一点,但真的不是不能接受。”
沈爷爷的离开让她有些惊弓之鸟,害怕失去。但她只是难过悲伤,并不是钻牛角尖走不出来。也许在听到房子已经卖出去的那一瞬,她会觉得这是老天在惩罚她之前的拖拉和犹豫。但这一路走来,她已经平复了许多,知道自己那想法是应激反应。
沈子清当然知道她不是不能接受,可他是和她日夜相处的枕边人啊,怎么能不知道她想什么。
他明白伤痛需要时间去平复,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可他看到包惜惜伤心,看到父母难过,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心疼,没办法告诉自己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一个人承受这些悲痛。好在他也明白,一些伤痛也许需要交给时间平复,但爱可以支撑你走过那些艰难而痛苦的日子。
他领着包惜惜绕着小区走了一圈,开始包惜惜以为他只是看自己心情低落,想陪自己在外面走左,知道他讲出那番话。
“我大概估算了下,绕小区走一圈,其实只需十来分钟。也就是说不管我们买哪套房子,哪怕加上上下楼的时间,其实都可以在半个小时内出现在爸妈面前。”
包惜惜心都化了,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了。
她一边努力忍住泪水,一遍哽咽说:“你这呆瓜,整个小区就那几栋楼,你以为是超级社区啊。”
“超级社区?”沈子清不自觉念出这几个字?
包惜惜哭着在心里说了生糟糕,也许这时候还没这个概念,可是她眼泪有些止不住,没办法胡说八道补窟窿。
好在沈子清并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拧眉沉思了片刻,笑道:“我觉得这形容很好。”
也许是为了转移包惜惜注意力,又也许是说起专业他也有忍不住滔滔不绝的时候,沈子清说了很多。从事他们这一行的,在公寓住宅这方面必然比其他人有着更敏锐的嗅觉。国家在努力推动住房改革,以后像他们这种公寓住宅必定会越来越多。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出现包惜惜所说的超级社区。
滔滔不绝说完后,沈子清终于记起要问,她怎么会想到这词。
“呃……”
此时,他们已不知不觉走到家门口的楼梯间。包惜惜只说了一个字,脑子里飞速转动想着要怎么解释时,楼上却传来夹杂着乒乒乓乓的争吵。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住在对门的那对夫妻又吵架了。
这几个月他们因为家里的事,比较少住在这边,也基本没怎么留意对面,即使这样也见对面夫妻吵过几次,而且特别凶。
有一次包惜惜出门,还装上了摔门而出的万芳的丈夫。随后蓬头乱发的万芳打开门,开到包惜惜站在门口,愣了楞,但很快朝楼下跑,去追摔门而出的丈夫。
有一次包惜惜回家,看到万芳头发凌乱站在门口哭泣,嘴角甚至还挂着血。她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看到万芳显然被人打了,还是上前关心问怎么回事。她虽然对万芳出轨一事不齿,可也没办法对家暴行为视而不见。然万芳却说没什么,还说身上的伤是她不小心磕碰到的。对方不愿意说,包惜惜自然也不好追问。
还有一次,那是沈爷爷刚走没多久,包惜惜睡到半夜被梦惊醒了,本想出来客厅坐一会平复一下心情,却听到外头好像有人在小声哭泣。
她打开门看了一眼,发现是万芳蹲坐在自己家门口,哭的眼睛都肿了。
万芳看到包惜惜,显然也没想到,忙擦干眼泪问:“我吵到你了吗?”
包惜惜摇了摇头,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万芳挤了个笑容,笑的比哭还难看,解释说自己听到外头有声响,以为有野猫,便出来看看,谁知一不小心把门反锁了。
说着,她轻轻敲自家门,小声喊着丈夫的名字。
没多久,门打开了,万芳便进去了。
包惜惜看出来,其实万芳在撒谎,她敲门的时候甚至一脸藏不住的忐忑,显然是不确定对自己的敲门,丈夫会不会开。好在丈夫还是开门了,不然那一次估计她会绷不住说出委屈吧。
接二连三看到对门夫妻吵架,包惜惜猜想也许是万芳丈夫知道了出轨的事。可她都自顾不暇,心情低落到极点,哪有那闲工夫关心别人了。再则这种事,怎么关心?
包惜惜停在楼梯口,昂头看向上方。
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她却能想象那两人打的有多激烈。
她不安看向沈子清:“会不会闹出人命?”
沈子清显然也有这担心,让包惜惜等在这,他则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包惜惜哪可能放他一个人去,立刻小跑追了上去。
对门夫妻这次果然由争吵发展成打斗,门口那小块公共区域散落一地东西,有散了架的椅子,烂了的暖水瓶,甚至摔裂了的收音机。
看这阵仗,多半是看到什么砸什么了。
而当事人难听的互骂声从屋内传来,男的骂女的下贱不要脸,女的骂男的懦弱没担待。男的说要离婚,女的让他做梦。
眼看又要扭打在一起,沈子清连忙上前阻拦。
结果谁也没想到,这场闹剧最终以万芳的晕倒被送去医院收场。
更没想到的是,几天后万芳出院回家,一扫之前的颓败,看到包惜惜会主动打招呼,而她那个丈夫则绷着脸跟在身后。
接下来好些天,对面虽然有小争吵,但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打闹,最重要的是,万芳脸上重新有了生气。
又过了些天,包惜惜和万芳凑巧同时出门。
那短暂的一路同行,万芳主动和包惜惜聊了很多。说到了她丈夫知道了她干过的事,知道了她丈夫愤怒之下辞去了海员的工作,知道了她上次住院被检查出怀孕。
万芳怀孕了,孩子当然是丈夫的,她得意告诉包惜惜,自己怀孕。还说因为有了孩子,丈夫不和她离婚了。眼巴巴看着包惜惜问,这孩子是不是她的救星?
包惜惜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一段破碎了的婚姻,真的会因为孩子的到来而破镜重圆?
不过万芳并不是真要包惜惜什么回答,她心里早已如此认定。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因为要去的方向不同,挥手道别。
包惜惜看着万芳背影,久久挪不开脚步。
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哪里都不对。
新生命,不应该是被这样的期许来到人间的。
作者有话要说:/(tot)/~~真的不愿意写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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