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黛是在电梯里接到欧阳斐电话的,她心情一般般,回应得十分敷衍,就连听到欧阳斐要来接自己,也只是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一到楼下,发现天空又飘起细细密密的小雨,心想难怪欧阳斐要亲自来接她,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就算在谢惊臣面前是独角戏又如何,就算谢惊臣眼中没有她又如何,自有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白月光嘛,就是一直翘首以盼但又自知距离甚远的存在。简单来说,这其实是某一方单方面加诸在别人身上的印象,并没有资格求得回应。

    宣黛很快就再次想开了。

    于是乎,在欧阳斐撑着伞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扬起的笑脸差点没把人给晃晕。

    额发被夜风温柔撩开,露出光洁的额头,下面一双杏眼,湿漉漉的,明亮得恍如被秋雨洗涤过。

    欧阳斐暗骂自己没定力,又一次被宣黛的外表给忽悠了,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维持的很好。

    他挑眉看向被夜雨逼得往自己胳膊靠拢的女人,心中莫名感到十分满意:“怎么跑这里来了?我还想着当一回护花使者,去接你下班呢。”

    说罢已经来到车前,宣黛还没功夫回答就被他的车吸引了注意力,打量了一下,问:“哪里来的车?”

    欧阳斐不像她在云市生活过,对他来说,云市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毫无根基。现在甫一落地,就开着几百万的车四处招摇,宣黛忍不住便问了一嘴。

    欧阳斐一脸坦然:“买的。”

    就算知道欧阳斐一直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主,但……

    宣黛:“真的打算长驻这边了?”

    欧阳斐:“不然呢?”

    宣黛无语:“真是闲得慌。”

    欧阳斐笑:“不闲,我忙得很,过几天还打算办个生日宴。”

    “怎么不回京再办,你这里认识什么人?该不会要把人都请这边来吧?”

    “这个不用你管,你到时候出席就是了。”

    说话间,欧阳斐已经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邀她上车。

    他不欲多言,宣黛也就不再问。

    欧阳斐是谁啊,欧阳家长辈们捧在心尖尖上的九代单传,从小就是说一不二的霸王属性,他决定了的事,那是十匹牛都拉不回来,宣黛跟他做了几年朋友,自然不会自找没趣。

    车子突然驶上了高速,宣黛狐疑问:“去哪里?”

    “朋友在云市新开了个店,去捧个场。”

    “哦。”宣黛靠在椅背上,一点不避讳地开始眯眼小睡。

    不得不承认,欧阳斐看着吊儿郎当,但交际能力是一流的。

    她觉得自己前面关于生日宴的担心,属实是多余。依着欧阳斐的行事风格,说不准到时候真的能给她在云市就变出一堆土生土长的兄弟来。

    两人去了一家淮扬菜小饭馆。

    饭店不大,但胜在雅致,整体格调颇有曲径通幽的那个味儿,菜式也很地道,宣黛默默把这家店记在了心上,想着下次自己也可以来。

    欧阳斐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爽快道:“以后你来报我名字就行,不然还要提前预约。”

    宣黛:“报了就不用?”

    欧阳斐没回答,只定定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潜台词是:你这不是废话吗?

    他眼窝深邃,据说祖上有俄罗斯血统,专注地看一样东西时,有种摄人的力量,而他现下又带了点调侃的意思,眉眼间便多了几分舒展,莫名深情。

    幸好宣黛早已免疫这双深情眼:“我的错,欧阳少爷名号一出,那肯定是所向披靡的。”

    欧阳斐一点不谦虚地应下了。

    “听说宣爷爷也准备回云市。”欧阳斐问,“怎么?你们这是打算回来落叶归根了?”

    宣黛点头:“嗯。”

    云市毕竟是他们的家乡,回来是早晚的事,不过宣黛没想到在自己回来云市以后,爷爷会那么快地把这件事提上日程。她也是上周才被告知这个消息,旁人都觉得老爷子是因为疼惜她这个孙女才赶着回来,宣黛直觉不会那么简单,但她又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不过当下她最烦恼的却是爷爷回来了,她就不得不又要跟宣家其他人联系起来。

    真是,心烦。

    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劝服爷爷让她继续一个人在外面住才行。

    饭吃得差不多,侍应生上来领着两人到隔壁茶室小坐。

    茶艺师静坐一侧,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待到茶白瓷杯上斟好茶水,欧阳斐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十分满足:“老爷子来了记得通知我,到时候上门拜访。”

    宣黛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又说:“有机会的话。”

    欧阳斐察觉她话中的犹豫:“怎么你好像不太愿意?”

    “是不太愿意。”宣黛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我也是为你好。”

    老爷子跟大部分上了年纪的长辈一样,看见适龄的小辈就喜欢做媒。上次看到他两站一起,竟然还打趣想凑合两人,让人好不尴尬,后面私底下还问过宣黛有没有意思,俨然一副觉得两人很是般配的样子。

    现在欧阳斐又搞这么一遭,宣黛直觉爷爷可能会认为他是冲着自己来云市的,那时候岂不是更加说不清了。

    欧阳斐突然笑了起来,估计也是想到上次两人被撮合的样子,说实话,不仅宣爷爷,连他家里长辈都偷偷问过他跟宣黛是不是有那个意思,谁让两人这些年一直臭味相投,总凑一块玩呢。

    “不过我真是好奇,你就没对我有过意思?我这么一个人见人爱,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好男人,你竟然能跟我相处好几年都无动于衷?”

    宣黛呵了一声:“怎么就不能是你对我有意思?”

    想到宣黛这些年的追求者,欧阳斐嘴角轻抽,不得不承认,自己有资本,宣黛何尝又没有。

    他又浅浅啜了一口茶:“不过我这次是诚心要拜见宣爷爷。我爸妈都以为我这次来云市是奔着你来的,要是没点行动过不去他们那关。你要是不说的话,我自己也会自己上门,当然还是有你带着更好。”

    宣黛无奈:“有求于人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也是难得。所以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欧阳斐捧着一只瓷盏在手里把玩,神情专注得仿佛在悟禅,半响才道:“我也不知道,想来就来了。”

    宣黛无语,这回答听着无厘头,偏偏她又觉得是欧阳斐能做出的事。

    -

    渺茫的秋雨早已歇息,街道被荡涤过,隔着车窗都能感受到清新无尘的气息。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宣黛解了安全带,想下车,却发现车门打不开。

    回头示意欧阳斐,却见他毫无动作,似乎是故意而为。

    宣黛回正坐好:“还有事要说?”

    欧阳斐:“想起还没关心你,问你这次回来怎么样?旧时好友都见到了?”

    宣黛心稍稍提起,觉得他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像是洞察和试探。但是欧阳斐表情太平静,仿佛真的只是一句老友久别重逢的寒暄闲聊。

    在他坦荡的目光下,宣黛觉得自己也变得透明,好像一切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也不应该对他有所隐瞒。

    “一切都好。不过我在云市没什么朋友,所以谈不上见不见的。”

    欧阳斐转头看了她好一会,直到宣黛觉得不自在了,才笑道:“看你真不像如意的样子,我大概知道了。”

    宣黛一窒:“你知道什么?”

    欧阳斐叹气:“知道你还是那只乌龟,做事一点不果断主动。”

    宣黛:“……”

    她觉得他这话像是夹枪带棒的意有所指,但一时又觉悟不过来他想指什么。

    她抿着唇思考,欧阳斐却突然越过她,高大的身形伴着淡淡的茶香味突然笼罩过来,短短一瞬,宣黛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得啪嗒一声,车门开了。

    欧阳斐毫不留恋地回正坐好,一脸坦然,宣黛怒瞪他一眼。

    这人怎么回事,搞这种小动作干嘛,说一声就可以解决的事何须他急着亲自上手,她自己难道不会开车门吗?

    看到她鼓着气的样子,欧阳斐忽地兴起,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舍不得下车?”

    宣黛避过他的动作,轻声念叨:“奇奇怪怪的。”

    欧阳斐看她避之不及的样子,突然叹息道:“我好像想到今年的生日愿望了。”

    宣黛:“……”

    这思维跨越,是不是太大了点。

    “既然是生日愿望,就留着那天再说。”

    “你就不好奇?”

    宣黛迎着他的目光,问:“你要说?”

    欧阳斐笑了笑,显然是不打算告诉她。

    待到宣黛走进小区,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欧阳斐还是坐在车里没动,目光盯着那处灯光照不到的拐角,久久没有收回来。

    他想把今年的生日愿望送给她,祈愿她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了,见过了,自己跟那个人就能站在同一个位面公平竞争了吧?欧阳斐不想跟一个活在记忆里的人较劲。

    宣黛不知道,她提起那个人时,是多么的全心信赖,眼神晶亮。那人仿佛是她私藏已久的美酒,即便她只想躲起来自己偷抿一口,独自品尝个中滋味,但四溢的酒香和她微醺的样子却让人无法不知道,原来她藏着最美好的秘密。

    欧阳斐曾经想过,不当她的白月光,只做一盏长随她左右的烛光也好。但是渐渐地他意识到,只要白月光一直高高悬挂在那儿,她就永远不可能在意身边那浅弱的一豆光芒。

    就算月光其实不发光,只是一个远不可及的信仰存在,就算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那微弱的光伴着她,与她同行,予她光辉。

    -

    这个局并没有因为谢惊臣的短暂离开而有任何的不快。

    他回去时,座位早就由适才陪伴他左右的女孩顶上。谢惊臣跟林昶之对了一眼,见女孩站起来想给他让位置,也没说什么,只让她这局完了再让位。

    他自己就坐在了刚刚女孩的位置上,看了起来。

    周子骞瞥他一眼,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追宣小姐去了。”

    秦优愣了下,看向谢惊臣。

    谢惊臣神情依旧淡冷:“我倒是不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个见了女人就昏头的。”

    林昶之哈哈大笑:“哪用到昏头这个地步。谢惊臣这人就不懂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连主动这两个字都做不到,更别说追着女生跑了。”

    周子骞笑而不语。

    要他说他实在不赞同谢惊臣那作风。女人有时候还是自己追自己抢来的才有意思,都等别人自动送上门多无趣。

    不过人各有志,他跟谢惊臣还没熟到可以互相交流男女那码子事的程度。

    一直不说话的邵宋突然问:“那位小姐姓宣?”

    周子骞挑眉。

    林昶之愣了一下,电光火石间好像思路被打通,倏地拍桌:“我就说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本来还不好意思说,怕你们觉得我见到美女乱攀交情。这下总算反应过来了,宣这个姓不常见,刚刚那位美女的眉眼可不就跟宣薇有点像嘛!”

    “宣薇?”周子骞喉咙微动,两个字经过他口,突然就有了那么点不正经的味道,他哂笑出声,“是有点像。”都是那种讨人厌的清高样,让人看着就想破坏。

    “不过我没听说过宣薇有什么好姐妹。”很快他话锋又一转,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到时候倒是可以当面问问宣小姐。”

    从宣黛的工作和他曾经与她短暂的会面来看,周子骞自觉就算她真跟宣家有关系也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

    其实他也就是嘴上过过瘾,家里老婆跟宣黛关系好,他自然不会引火烧身,把注意打到宣黛身上来。

    不过其他人不知道他这个想法,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宣黛入了周子骞的眼,这人是打定主意要沾染她了。

    不由咋舌,只不知对那位宣小姐来说是福是祸。

    “是堂姐妹。”一道浅而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场上的人都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先是觉得惊讶,待得看清楚声音出自谢惊臣后,脸色都有些奇怪,心思各异。

    林昶之嘴巴惊讶地大张,感觉能吞下一个蛋:“你怎么知道?”

    邵宋则皱了眉头,陷入某种思考。

    谢惊臣却是宠辱不惊,不紧不慢:“被你提醒,刚突然想起来了。”

    他微抬了抬下巴,似乎觉得林昶之这大惊小怪的样子很丢人。

    “我跟宣薇是高中同学,你忘了?”

    林昶之恍然大悟:“难怪。”

    秦优在一旁听着颇有些不是滋味,她虽然不知道宣薇是谁,但是看他们言谈之中大概也猜得出,那是一个跟他们同在一个圈子的人。

    仅圈子这两个字,就已经让她难以企及,那代表着出身或者能力,而这两样都是她没有的。

    偏偏,宣黛好像有。

    堂姐妹这三个字,足够让秦优意识到宣黛并不如她想象的毫无背景。

    罢了。她悠悠叹了口气。

    这种阶级差异,在她工作后,特别是进了这一行后,她遇见得多了。

    她想要的是跻身进去,而不是怨天尤人。在某些方面来说,秦优其实是一个目标很明确的人。

    听他们几句话下来,周子骞也弄明白了个大概。

    他看向谢惊臣,言不尽意:“既然这样,我也省了去问明白的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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