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这里这么冷?”气质优雅的中年女人神情肃穆,眼眶红肿,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脸颊上的泪水,面对丈夫的遗体,良好的修养将绝望的无助压抑。
躺在冰冷停尸台上的他,已经不是他,是一具血肉模糊的遗体,很安静,安静得有些陌生,头发被粘稠的血液浸透,一些白发依旧醒目,几十年朝夕相处的夫妻即使再平淡,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境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分别。
“这里是这个温度,麻烦您确认一下!”白衣男人的声音低沉。
“我已经让刘倩仔仔细细检查过了,除了地上的一片血迹,院内没有被跳楼者砸坏的物品……”有人突然推门进来。
“知道了,先出去吧!”白衣男人使劲儿地摇头,恨对方没有眼色,这个时候在家属面前说这样的话,等于是在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再狠狠地捂住,嫌人家疼得不彻底。
“我……怎么认不出来,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会和我说话!”女人的泪中带着淡淡冷笑。
“您节哀!”白衣男人劝说。
“怎么可以选择这么残忍的方式分别?”女人的声音颤抖。
“之后,带您办理手续,是否同意尸检?”白衣男人难以开口。
“不会让那些冷冰冰的仪器再去伤害你,我不能让你再受罪,你那么体面,衣服熨得一丝不苟,皮鞋一尘不染,每天出门都要搭配好款式和颜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女人抽泣了一下,“我认得那张纸上留下的是你的字迹,别人写不出那么遒劲有力的字体,行云流水的文采,亦如二十多年前第一次给我写的情书,可你为什么要用那般美妙的字体写出如此决绝的句子?将我的心撕成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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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你是我们医院的药剂师,咱们俩真是有缘!”他看着绑上绷带动弹不得的王向依冉,强忍住笑。
“有缘?”王向依冉向右歪着胳膊,身体情不自禁倾斜,“天天在一个医院上班都不认识,在婚纱店,一辈子可能只去一次的地方遇到,还真是有缘!”
“如果我是外科,你是麻醉,恐怕早就很熟了!”他突然郑重其事,“正式自我介绍:仝一辰,翔智大学医学院病理学硕士研究生,现就职于翔智大学附属医院病理科!”
“我是王向依冉,药房的!”王向依冉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好看的弧度。
“我请你吃饭吧?可以好好宰我一顿做补偿!”仝一辰觉得王向依冉的笑容好甜。
“不用了,医院餐厅的菜就挺好吃的!”王向依冉咽了一下口水。
“多喝排骨汤,可以补补!”仝一辰满是歉意,“这顿先欠着,等你好了,再补上!”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来了这么多警察,住院楼前那么一大片血迹,还画着白色的人形!”王向依冉的神经紧张起来。
“肿瘤科的一个病人,从住院部二十四楼跳了下来,还是翔智大学的一位老师!”仝一辰撇了撇嘴。
“什么事儿这么想不开?摔下来,不是更痛吗?”王向依冉眉头紧锁。
“照顾好自己吧,记得定时去复诊!”仝一辰不忘嘱咐。
“你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王向依冉突然把手指放在紧闭的双唇上。
“秘密?”仝一辰不解。
“今天我们在哪儿遇到的?”王向依冉实在不愿回忆惨痛的遭遇。
“哦哦哦……”仝一辰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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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思醒来,被告知并无大碍,输完液后,原本打算离开,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内心十分拒绝。突然想起清清冷冷的家,回去以后也是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知道可以躲藏在哪个角落里。每每饭点回家,隐约闻到邻居家厨房飘出的红烧肉味道,家的味道,生活的味道,不可能仅仅是老抽的味道,如果独处是生活的调味剂,那自己的就仅剩下调味剂了。
因为手机有密码,医护人员未能联系上家属,还没有人知晓自己常规体检遇到突发跳楼事件晕倒,跟公司请了假,自己的工作和医护不同,只要不是明天举办画展,今天就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躺在病床上,翻看手机,跳楼的事件已经登上本地的热搜新闻,原来是在翔智大学附属医院肿瘤科住院的翔智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白芷源。大吃一惊,他是自己邀请过作画展的女画家孔舒的老公,孔舒完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做派,柴米油盐酱醋茶与她无关,只专注画画,连用了几十年的洗发水是什么牌子都不清楚,漱口水漱口后都会喝掉,一切有关事宜都是丈夫白芷源打理,也算是经纪人,所以每次筹划孔舒的画展,或者画册编辑,都是白芷源出面与自己交涉,几个月前还见过面,在打算之后的合作,没有想到这么突然。就自己对白芷源的认识而言,不像是这么脆弱,难以想象孔舒失去白芷源会是一个什么状态。
下面的评论众说纷纭:著作得不到认可,画家老婆嫌他挣钱不多出轨,与女学生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败露,研究文学作品过于投入沉迷其中……也许白芷源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的身世比悬疑推理剧还复杂,朋友圈也有缅怀的,一座城市再大,人脉的交集网也可以追寻到蛛丝马迹。
大概是今天的遭遇,身体透支,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病房外已经非常的安静,看到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一个已婚女人,这个时间还未归家,没有告知需要加班,或者应酬,老公居然连一通询问的电话也没有,是对自己全然放心,还是根本不在乎。觉得口渴难耐,想起从早晨抽血到现在滴水未进,缓缓地从病床上起身,来到走廊的饮料机前,取出一瓶矿泉水,感觉拧开矿泉水瓶盖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手掌磨得生疼,才将瓶盖拧开,立刻塞入口中,使劲儿地饮了一口。
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感觉很远,又很清晰,医院里面听到哭声不足为奇,可这哭声凄厉得心脏疼。病房楼里已经没有白日的忙碌,值班护士在护士站监护一切情况,绕过护士站从楼道出来,哭声越来越近,仿佛有一种极强的吸引力,挑衅着自己的好奇,心脏的跳动不由自主变了节奏,不是害怕,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显然不适用于一个在这个院内出生、长大的孩子。
病房楼前一片寂静,急救120的灯光照耀着整个院内,白色人形图案显得格外醒目,那一大片血泊已经干涸,所以说人类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是多么的渺小,生命可以顷刻结束,血液的痕迹又能够容留多久。秋后深夜的风,已经有些力量,活生生将地上的落叶刮起来,在半空中起舞,落叶舞了一圈儿,又落下,好像被撒的纸钱,后背的冷汗一层一层冒出来,脑袋一阵阵发麻。
身穿紫色连衣裙的女人若隐若现,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很恐惧,自己好像完全丧失掉转身就跑的力气,紧闭一下双眼,使劲儿地睁开,多希望刚刚只是眼花,发现那双哀怨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不敢对视过去。她好像在嘲笑自己,亦如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的胆怯,无能,那是心底深处隐匿的秘密,不能与他人分享,唯有默默在漫长的时光中一点一点分散,可它在黑暗待着太久太久,已经发霉、变质,融进流动的血液,入侵每一个细胞。凄厉的女人哭声突然凭空出现在耳边,身体不由得抽搐,抓狂般寻找哭声的来源,可周围只有黑暗,张牙舞爪地袭来,一直以来的隐匿,终于在此刻爆发。
双手立刻捂住耳朵,一秒也不想再听到那个声音,发了疯似的跑回病房,根本想不起自己的手机放在哪里,冲着值班护士高声地喊:“帮我找你们肿瘤科的言佳医生!”
“找谁?”值班护士吓得不知所措。
“快啊……”秦思的声音颤抖。
“好……好……”值班护士拿起电话。
言佳看到蜷缩在护士站的秦思,有些心疼,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让永远那么注意自己的形象的
她,如此失魂落魄地出现,而且这里是她和自己同样再熟悉不过的环境。
秦思微微抽动着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言佳,嘴巴咧开,泪水顿时涌上眼眶。
“怎么了?”言佳捋了捋秦思额前凌乱的头发,懂她的脆弱,从小就喜欢将所有藏在心底,尽管自己是她二十多年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不是十分严重,不可能将一个八面玲珑的女汉子完全击溃。
“我……看到她了……”秦思抽泣。
“谁?”言佳疑惑,看到谁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除了老鼠,什么都不怕的一个人,小时候一起去坐过山车,深更半夜一起看鬼片。
“紫……色裙子……”秦思狠狠地咬着牙。
“紫色裙子?”言佳更加不解,努力搜索记忆里有关于紫色裙子的信息。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秦思的语气笃定。
“到底是谁?”言佳已经迫不及待要得到答案,预感答案的不祥。
“神秘一号!”秦思目不转睛地瞪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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