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思进了采血室,前面还有一位正在抽血,挪了一下步子,发现脚下踩到什么东西,黑黢黢的一团,差点儿尖叫起来,自幼对全身被毛的有所畏惧,一岁多看到鸡毛掸子躲得远远,几十秒内不见有动静,应该不是生物。正费解之时,一位沾染些许油腻的中年男子面露苦涩,正在按压抽血处,稀疏的发梢上翘起的一个黑色夹子格外醒目,再看看前面那团黑黢黢,关键的部分挣脱了束缚,底座仍留在原地未动,顿时豁然开朗,忍不住偷笑。
“哐”的一声,正在抽血的一位突然栽倒在地,场面一阵混乱。
“大家让一让,不要慌乱,医生会处理的,应该是晕血!”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将患者抬上担架,快速推了出去。
“后面的可以继续抽血,放松一些,不要太过紧张!”化验员安抚其他人的情绪。
秦思坐下来,自觉撸起左臂上的袖子,原本无畏的心态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搅得乱了方寸,化验员已经握住左臂仔细端详,不停地揉搓,希望自己深藏不露的静脉血管尽快现身,揉了又搓,似乎没有任何痕迹,看她手法娴熟,在翔智大学附属医院应该见多识广,根据目测的年纪判断,经验可能不足以应付自己这个出娘胎的抽血困难户。
“换那个胳膊吧!”化验员有些困惑,又担心自己的技术遭到质疑。
秦思无奈地撸起右臂的袖子,伸了出去,料到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因为也不是第一次了。化验员再一次对右臂不温柔地揉搓了一阵之后,终于将止血带狠狠地系了上去,擦拭消毒一小块皮肤之后,冰凉的针头一瞬间刺入血管,很快,说疼也不疼,但不舒服,鲜红的血液快速地涌入试管中,一管,两管,三管……
走出体检楼,有些眩晕,秋日的阳光已经不太灼热,恍然意识到是因为一大早空着肚子,被抽了几大管子的鲜血,这会儿低血糖,对于一个嘴巴上从来不将就的人而言,体检项目上附送的早点着实难以下咽,想要尽快找个地方吃东西。低头看着胳膊上刚刚抽血的痕迹,已经淤青了一大块,肯定是按压的力气太大时间太长。
“思思……”一个亲切的女声。
对面走来一位身着护士服十分干练的女人,五十岁左右,从声音判断实际年纪应该比看上去大一些,从一身的洁白依稀能够寻觅到年轻时的俏皮,一时间完全忆不起名字来,甚至不知道应该称呼阿姨,还是姐姐,毕竟自己在工作之后,这个年纪的女性都唤做姐姐,只能以笑容掩饰陌生的尴尬,自己认为笑容是合格的,起码对方无可挑剔,到了这个年纪,笑脸面具似乎和自己非常和谐了,快要分不清楚什么时候是真笑,什么时候是装笑。
“好久没见,越来越漂亮了,走在街上我都认不出来了!”她淡淡一笑。
“我都老了,你还是以前的样子!”秦思清楚自己撒了谎,这就是为什么不愿在父母单位工作的原因之一,很多人不管年纪比别人大多少,仗着和父母一起工作,就喜欢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来。
“你妈退休以后的生活怎么样?”她表示关心。
“世界各地玩,还参加了合唱团,经常全国各地比赛表演,在家的时候下午会打打牌!”秦思一向讨厌这种虚情假意的套近乎,也不清楚她跟老妈到底熟不熟,可恰恰这又是在社会中人与人交际的常态。
“非常丰富啊!唱歌装扮得漂漂亮亮,你妈那气质,绝对还是最靓的小老太太,打牌活动脑子,能预防老年痴呆,把工作这么多年困住的时光一下子充足起来,退了好,不操那么多心了!”
“好好享受生活!”
“以前忙得哪有时间,趁着现在还不用照顾外孙,以后就围着宝贝外孙团团转了,隔辈亲,年轻的时候没时间管孩子,对下一代可不一样!”她的语气突然严肃。
秦思的脸颊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她的想象怕是连自己都没有过,似乎是对于自己孩子的十分了解,老妈从未表达过对于这样情景的向往。
“来体检?”她接着问。
秦思点点头。
“定期检查有好处!”她也看得出秦思的敷衍,尽快结束了话题。
秦思想象得到如果再偶遇医院里认识的,需要硬着脸上的肌肉强行笑脸,恨不得能够拥有瞬间转移大法。
一声巨大的声响,接着传出划破天际的高分贝惨叫。
秦思转过身,一个身体四肢张开,面部朝下,静静地趴在一大片血泊之中,分辨不清楚样貌,性别,年纪,身份,血液好像染在宣纸上的暗红色颜料,渐渐地向外渲染,旁边散落几片枯黄的秋日树叶,像极了撒在地上的纸钱。瞬间眼前夹杂着另一个充满血腥的画面,一个没有闭上双眼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女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迹将脸色衬托得极白,面目狰狞,好像在经历难以忍受的痛苦,那双眼睛似乎在传达着某种讯息,却再也无法证实答案。短短的几秒钟,心跳剧烈加速,后背的冷汗一层一层冒出来,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难,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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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依冉站在镜子前,身穿婚纱的自己完全移不开眼,双手小心翼翼地摆弄裙边,嘴角微微上扬出好看的弧度,怪不得是所有女孩子的梦想,看了二十五年镜子的对面,都没有此刻对于眼睛的冲击强烈。
店员一直在旁边整理婚纱,热情似火地夸赞自己穿婚纱有多么的漂亮,简直人间罕有一般,也许是做这行的职业病,清楚自己的颜值,她真心话的成分怎么也占百分之九十九,如果这话用在所有客人的身上,多少有些佩服她的敬业。可她不成熟的眼神早已将内心的好奇出卖,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一个人来婚纱店穿得自得其乐的应该不多,这么修身又厚重的婚纱穿在身上,完全没有感觉热,寂寞的心也许总是凉。
一只纤细有力的手突然从后面紧紧地握住王向依冉的右手,往门外飞奔。
王向依冉被这只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牵着跑,已经记不清楚几条街,拼了命地呼喊,他仿佛完全听不到,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难道是新型拐卖妇女、儿童的作案手法,果然防不胜防,但也太过招摇,说不定会被路上的行人以为是上演结婚当日抢新娘的虐恋情深大戏,万一有人随手拍下,这会儿恐怕已经发上抖音、快手,搞不好上了热搜,脚上的高跟鞋早已跑得不知踪影,他的体力逐渐下降,脚下的步伐一点点慢下来。
“你是谁啊?”他突然转过头,大惊失色。
“你仇家!”王向依冉气不打一处来,看准时机猛地从他的手中挣脱,“咔嚓”一声。
“我刚才一直拉着的是你?”他气喘吁吁。
“哎哟……”王向依冉立刻捂着右胳膊,肯定是太过用力挣脱他的手掌而脱臼,这一路剧烈的奔跑还岔了气,一时间不知道是照顾肚子,还是安抚胳膊。
“你没事儿吧?”他伸手去扶王向依冉。
“你不要再碰我!”王向依冉生怕又一次陷入紧急情况,右边胳膊已经疼到无法支配行动,“哟哟……疼死了……”
“我是医生,我帮你看看,可能是太用力脱臼了!”他的语气肯定。
“谁要是遇到你这么不靠谱的医生,真是出门没看黄历!”王向依冉哭笑不得。
“你刚才怎么不喊啊?”他好奇。
“我喊了一路,您跟练百米冲刺似的跑,顾得上理我啊!”王向依冉委屈巴巴。
“实在是太对不起了,我不是有意的!”他歉意满满。
“要是有意的,就是拐卖……”王向依冉突然不知该用哪个名词,妇女,显然不太适合自己这个年纪,“儿童!”
“儿童……”他上下打量王向依冉一番,“精神巨婴?”
“你是神经!”王向依冉白了他一眼。
“你穿婚纱还真好看……”他苦苦一笑。
“打住!”王向依冉眉头紧锁,“不要跟我讲那么老套的对白,说我和你前女友长得很像,才会拉错人的!”
“什么前女友,没分!”他十分激动。
“都跟别人拍婚纱照了,还不是前女友?”王向依冉恍然想起自己的境地比人家好不到哪里,起码人家还有一位值得这么拼命追寻的,躺着吃了一大碗的假狗粮。
“只是闹了几天别扭,谁知道她就突然和别人结婚?”
“我的胳膊疼得受不了了!”
“咱们赶快回去吧,你老公肯定已经急疯了,说不定警察叔叔都来了!”他的笑容尴尬。
“我没有老公……”王向依冉觉得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敢情同命相连!”他好像找到盟友一般兴奋。
“人家婚纱店的高跟鞋跑丢了,你要赔给人家!”王向依冉抬起光光的白脚丫。
“肯定肯定!”他连连点头。
“我的胳膊!”王向依冉疼痛难忍。
“你又不让我看,我让我们翔智的骨科专家给你看,可以吧?”他拿出手机发现无数条微信和未接电话。
“你是翔智附属医院的?”王向依冉的心脏一紧。
“天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要赶快回去!”他大惊失色,翻看微信才知道有位病人从住院大楼上坠下身亡,各路媒体已经将医院团团包围,院内乱作一团。
“我还光着脚呢?手机和包包全在婚纱店!”王向依冉无奈。
“委屈一下哈!”他话音未落,将王向依冉扛在背上,身上的婚纱体积太庞大,实在不好掌控,用力搂紧一些,迈开脚下的大步,“马上就找到出租车了!”
“啊啊啊……”王向依冉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凉感涌上心头。
“我们医院刚才有位病人跳楼了,医院现在乱作一团,科里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都没听到,再忍耐一下,到了医院,也好给你治胳膊!”他唯有用语言安抚王向依冉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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