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正义感这么强,你怎么不去当警/察?”

    手术后的第二天下午,高瞻终于醒来,迎来严旬安劈头盖脸一顿训,似乎短时间内没有结束的趋势,高瞻忍不住打断她:“能开一下灯吗?”

    “……”

    严旬安停顿了一瞬,道:“灯开着,你现在暂时失明,等之后毒素消了就好了。”

    高瞻皱起了眉头,过了半会,用极度沙哑的声音问道:“真的?”

    “骗你做什么?”

    高瞻恹恹不语。

    “要不要喝水?”

    高瞻不答,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小世界。

    严旬安可烦他不搭理她了,压着怒火道:“只是暂时看不见,别挂着一张要死不活的脸,若是真出大问题,我会给你安排手术。我不会一直照顾一个瞎子。”

    这不算安慰的安慰,一定程度上抚慰了高瞻的不安,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想喝水。”

    严旬安挑了挑眉,算他识相。

    高瞻连说话、吞咽都有些费劲,被严旬安亲自喂了水,又沉沉睡下了。

    高瞻的恢复情况其实不大好:眼睛依然看不见,时不时头晕,心悸,呕吐,腹部灼烧一般的疼痛,夜里还经常手脚抽筋。

    高瞻一一忍耐着,疼极了累极了也不吭声,只有一次,他头脑涨痛得厉害,竟然神志不清问严旬安:“我会死吗?”

    严旬安怔忡了下,冷声呵斥他:“闭嘴。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

    高瞻疼得浑身是汗,连包扎额头伤口的绷带都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严旬安却俯身抱住他,紧紧的,任由他的头发扎着最柔软的颈侧,□□渗入自己的皮肤。

    “你不会死。”

    “别胡思乱想。”

    极致轻柔的语气,是严旬安自己也没意料到的。

    但并不违和突兀。

    这样脆弱柔软的高瞻,确实需要温柔对待。

    严旬安想:等他好了,他想要什么,她都会尽力去满足。

    当然,前提是,他必须待在她身边。

    犹如雨过天晴,这晚过后,高瞻状况渐渐明朗了:他能够感知到光了,虽然入眼的世界非常模糊。

    高瞻为了不让妹妹阿怜察觉到他的异样,每天都强撑着与她通话,只是借口忙,缩短了通话的时间。

    仅仅是家人间的互相关心,兄妹交谈中的那份异于常人的亲密无间,让帮忙拿手机、旁听了全过程的严旬安分外不痛快。

    火上浇油的是,郑昭的探访。

    郑昭在高瞻出事的当晚就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

    高瞻晚上不回寝室都会告知他一声,但这次没有,急得郑昭宛如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生怕严旬安一时不快将高瞻给处理掉,他连夜求到了晁欣那里,请她帮忙找一下高瞻。

    很快就得知高瞻入院的消息,磨了几天,郑昭才见到高瞻。

    彼时,高瞻正接受着严旬安的投喂。

    住院期间,严旬安对亲手喂他吃吃喝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尤其在看到他微张嘴等待或者吞咽时不意漏出水或者米粒的样子,完全掌控他的快感几乎能将她淹没。

    当然,偶尔严旬安也会耐心耗尽——她本就没多少耐心,喂快了些,他闷哼着小声说烫,那无辜又孤危无助的可怜模样,若不是顾忌着他受伤,严旬安都按耐不住自己的肆虐欲了。

    现在,两人对投喂与被投喂都适应得很好,节奏协调,互相契合。

    严旬安见他吃得香,舀起一勺粥,自己一口吃掉。

    粥里只放了一点盐,味道属实一般。

    高瞻疑惑了,偏过头来。

    半路子瞎的人都会这般,还习惯用着一无是处的眼睛去感受世界。尽管,高瞻没完全瞎。

    严旬安越瞧越发觉得,他跟讨奶婴孩相差无几,甚至比那些小屁孩可爱多了,让她心里热乎乎的、软温温的。她手上不停,又舀了一勺粥喂到他嘴里,半骂道:“就知道吃。”

    高瞻闻言,默默的抿上嘴。

    医生嘱咐少吃多餐,由此,严旬安吩咐每餐准备的食物只是他平常饭量的二分之一,而且她还会像现在这样不时尝一尝,份量就更少了,他吃完没多久就又饿了。如果及时补餐倒还好,但严旬安并非时时喂他,又不让别人经手,他只得自己来,手脚发软又不听使唤,吃得磕磕绊绊。

    要而言之,他偶尔会挨饿,

    他从不贪嘴,幼时爸妈不让他吃的垃圾食品,他路过小卖部是看都不看一眼,别的小朋友在哭闹着要时,他曾表示很不理解。

    如今被严旬安斥责他满脑食欲,他尤感羞耻、委屈。

    “说不得?”

    严旬安捏了捏他的脸,“还有半碗,快点吃。”

    高瞻伸出手,“我自己来。”

    “少说废话。”

    高瞻辩解道:“我多尝试几次,习惯了就不用麻烦你了。”

    现在他体力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严旬安听出过河拆桥的意味,刚要开口斥责他,就听到外面的声响——

    “高瞻,高瞻,你在里面吗?”

    高瞻一怔,朝门口边探身,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回应道:“是昭哥吗?”

    严旬安将高瞻按回床,“安静点,不然我让他离开。”

    高瞻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话了。

    严旬安出去,将被保镖按住了的郑昭带进来。

    “高瞻。”

    郑昭本要扑向高瞻,硬生生被严旬安的冷眼打断技能发动。

    “昭哥。”高瞻笑意清浅,不由循着声音偏斜身子。

    高瞻在这里住了几天,除了严旬安,他就没怎么接触到其他人,清醒的时候,严旬安又甚少同他说话,或者两人话不投机——多半是严旬安单方面开始又单方面结束话题,又不允许他寻其他事情做,是以,日子不可谓不无聊。

    高瞻与郑昭两人欣喜得像七夕当晚相会的牛郎织女。

    严旬安充当王母娘娘,横亘在两人中间,端起碗继续喂人,“快吃。”

    郑昭瞪直眼。

    高瞻往后退了一下,“我自己吃就好。”

    “你看得见?”

    郑昭闻言一惊,这才注意到高瞻双眼灰蒙蒙的,没有什么焦距,他大呼:“高瞻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高瞻刚开始也很难过忐忑,但这几天能见光,再加上严旬安铿锵有力的“保证”,他没再过于担心。

    郑昭却是不信,瞟了眼严旬安,被高瞻拒绝后她的脸色愈发深沉,他没当面提出质疑,只是暗暗留意着,“那就好。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也没跟我说一声,这几天都没你信了,吓死我了。”

    高瞻皱起眉。

    醒来的那天,他便拜托严旬安电话告知郑昭他的情况了,并向学校请假,严旬安随口答应了,但结合方才的情况,郑昭似乎千辛万苦才找到他。

    高瞻也没有明说,“抱歉,让昭哥你担心了。”

    “嗐,没事。”郑昭试探性道:“严小姐,不如我来喂高瞻吧,这么多天麻烦你照顾高瞻,谢了,你应该很累了吧,先歇会?”

    纯黑色的眼珠子直溜溜的对着郑昭,有几分瘆人。

    她眼中写着两个字:你敢。

    郑昭讪笑几下,收回手,“要不,高瞻,你还是先喝粥吧。”

    再怎么,也不能饿着。

    严旬安没再坚持,将碗放在高瞻双手上。

    现在粥不烫了,不用勺子就着碗喝是完全可以的。

    高瞻快速喝完粥,严旬安给他塞了手帕擦嘴,才去厨房——高级病房应有尽有。

    郑昭悄声道:“怎么搞的?”

    高瞻简单概述了整件事情。

    郑昭嘴角抽了抽,说:“你这属实有些倒霉。”

    “以后碰上那事你别太逞强。”

    高瞻点头,当时他确实太过冲动了。

    “你现在情况怎样?”

    “身体好多了,就是耽搁学习与兼职。”

    高瞻无不惋惜,他的专业多数时候需要电脑操作的,这就意味着必须要用眼,而他眼睛近期好不了了。

    “之前你都有预习功课,相信你很快就会赶上进度的,至于兼职,等你好了,我再给你介绍,保管报酬只多不少。”郑昭劝慰他。

    高瞻点头,心里却在发愁:不知他请了这么久的假,会不会影响到奖学金评比等情况。八千块,可是他将近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我过来照顾你吧?”郑昭偷瞄着厨房,说:“就她那样,不得让你雪上加霜?”

    高瞻沉默了。

    这事根本由不得他。

    想来严旬安也不会让步。

    “没有雪上加霜。不麻烦昭哥。昭哥你这学期课挺多的,都要忙得不沾地了,而且这里离学校又远。”

    “可——”

    郑昭瞥到严旬安的身影,及时闭上了嘴。

    严旬安端了一杯水出来,这水并非给郑昭,待之道不存在于她的字典中,而是让高瞻吃药用的。

    为了尽快清除他体内的毒素,除却打点滴等,高瞻还要一日三餐的吃药。

    郑昭顿汗毛竖立。

    眼瞅着严旬安将水杯凑到高瞻嘴边,这画面就惊悚得仿佛像看到潘金莲端着一碗毒药对武大郎说:大郎,吃药。

    “咳咳——”

    郑昭突然觉得喉咙非常痒。

    严旬安缓缓转眸,仗着高瞻看不见,光明正大的投以冷眼,口型可辨:别在这里碍事。

    郑昭:“……”

    高瞻咽下药丸,“昭哥怎么了?”

    严旬安:滚。

    “……没什么。”

    严旬安歪了歪头:找死?

    郑昭心里泪流满目:严旬安简直太恐怖了。

    他是真的感觉到了杀气。

    她想弄死他。

    “你该离开了。”

    严旬安下达了逐令。

    空气凝滞了两秒。

    高瞻满是歉意的朝郑昭笑了笑,“抱歉,昭哥。谢谢你过来探望我,我——”

    “没事,没什么。”

    高瞻摸索着要下床。

    郑昭连道:“别下来,就几步的距离不用送,不用送。”

    严旬安按住高瞻的手臂,也不准他下来。

    “那,昭哥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好。”

    高瞻听着门开了,又关上,郑昭的脚步声渐远,消失了。

    严旬安将剩下半杯水一饮而尽,嘴里尝到了他留下来的淡淡的药物苦涩味。

    “生气了?”

    高瞻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受她的气也就算了,没理由让他的朋友也受她的气。

    郑昭才过来多久,她就赶人。

    让郑昭多难堪啊。

    “为什么不能?”

    严旬安说:“这里是我的地方。”

    擅自闯进来,若不是看在高瞻的份上,她早就把郑昭打得半死不活扔出去了。

    高瞻闻言沉默了片时,探身去摸索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他的背包,拉开最里面那格链子,找到一张银行卡,“帮我转到普通病房吧,之前的医药费我也——”

    “跟我撇开关系?”严旬安打断他,抽出银行卡用力扔到地上,“你凭什么认为能跟我撇开关系?”

    堆积的怒火爆发,严旬安摔了杯子,按倒他,单手掐住他的脖子,“这段时间我都脾气太好了是不是?”

    就为了郑昭,他竟敢跟她呛声?

    “你觉得你跟我处在平等位置上?”严旬安收拢手掌。

    “你配吗?”

    高瞻咳嗽起来,本能掰她的手。

    严旬安无视手上的痛楚,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因窒息而涨红的脸与脖子,半晌,终于松开了手,“少做蠢事。别让我一次次用这种手段来提醒你。”

    “还有,你该洗澡了。”

    “……”

    严旬安警告一番便作罢,何况高瞻没有激烈反抗。在放水之余,瞥到一旁等待的高瞻脖子上一圈红痕,她不由反思自己下手重了。

    试了试水温,严旬安说:“可以了。”

    高瞻声音沙哑,“嗯,谢谢。”

    搪塞敷衍的答话,让严旬安蹙起眉,不过她这会懒得计较,熟练的由下至上给他解开病服扣子,感觉到手下的皮肤轻微震颤,如同小波纹,一圈一圈又一圈。

    上衣、裤子都被剥落。

    高瞻只剩下唯一的衣物。

    严旬安自认为很体贴,退了半步,“自己来。”

    可她没离开。

    高瞻没听任何声响,低着头,张了张唇,还是没说什么,自己动了手。

    严旬安扶着他进浴缸,眼见着他这么高大的骨架,蜷曲成一团只占据了一半的浴缸,动都不敢动,无端让人起怜惜之心。

    “洗干净点。”

    “……嗯。”

    严旬安莫名有些不忍,起身离开。

    药物起了作用,十五分钟后,严旬安进来,高瞻已经躺在浴缸里睡着了。

    他的睡容很是平和恬静,水中颀长的身子如同舒展而意态悠远的白玉兰,侧身姿势吐露的半扇蝴蝶骨漂亮,脊梁骨与后颈棘突如花枝花梗,美得一发不可收拾。

    严旬安蹲守在旁,失神看了一会,才唤他起来。

    高瞻自己洗头了,头发半湿不干。

    严旬安拿吹风机出来,他等待过程中又抵不住汹涌的睡意,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像啄米小鸡,在她的轻柔动作与吹风机的热意中,他头靠在她胸前,睡了过去。

    严旬安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的抱住他,怀里彻底充盈的瞬间,她真切感知到整颗心都泡在温暖的水里,软乎乎的。

    指尖拂过他脖颈的红痕,叹息突如其来:为什么要跟她闹脾气呢?摒除那些不相关的人,就这样不好吗?

    她不免又想:若是他这样乖乖的——

    思绪被他起初的惶恐不安,与空落落、不流动任何光彩的双眼打断。

    她自顾自的否定了这个念头。

    这双桃花眼,还是点上漆,缀着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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