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喧闹声响愈发大了起来,像是隔着条长廊就响在对面似的。
青年抿了抿嘴,神情间有几许焦躁,任在场的谁都能从他动作里头看出不安来。
“我不是刺客。”他一字一顿的解释,极力想让眼前这几个人相信,“我是外金来朝贡的,有人路上要害我。”
许是见傅椋几人都未曾出声将他赶出去,外面的声响又近的逼人,青年毫不犹豫地撕扯开袖子。
只听清脆布帛崩开的嘶拉一声,精壮有力的手臂就露在众人的眼前。
小麦色的皮肉上绘着个太阳似的金色刺青,几乎像是从皮肉里头长出来似的,他伸过去给傅椋她们看。
“救我,大盛皇帝必谢。”
这刺青具体是个什么含义的,傅椋不大晓得,但她和兰絮转眼互看去一眼,长睫一扇一颤间,心下就有了番仔细的盘算。
此人,必然是要救的。
先不管他讲得这番话讲得是真是假,但既然都将穆商言给抬了出来,那便不怕一万也怕万一了。
没忍住,手指搭在案台上轻轻敲点了两下,沾上茶液,傅椋下意识含入口中。
前些日子里穆书夜将她唤去长卿殿时,好像讲外金来京朝贡的,是那位最得民心的三王子。
论如何做好皇帝的这个事情罢,傅椋自己实在是没什么经验的,估摸着兰娘娘也是没有的。
她自己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小女子,不怎么大度,还斤斤计较得很,远没有想效仿历史上的那一位,去弄个女皇帝来做做的远大志向。
……毕竟成天被那群老顽固们唠叨来唠叨去的,实在烦得头疼。
对于能将这些隐忍下来的穆商言,她明面上虽没什么表态,但心里已然觉得此人是条真汉子了。
治国论道这条道她走不动,也一窍不通,但傅椋晓得,欲想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给坐好,必是要将民心拿捏好的。
民心就好似那江河海洋中的滔滔浪水,既可承舟行,亦可覆舟顶。
□□、酷吏、昏庸、□□……皆如海上滔天遮眼的飓风猛浪,左一个打来,右一个刮来的,若是为君者拎不清仔细,掌不得船舵,便只会葬身茫茫历史长河的鱼肚腹中。
现下里的外金便是如此。
而若这位得民心的三王子死在大盛,那么后果自不必说。
“你且坐过来。”
傅椋摆正了面色,叫人过来,准备露上一手高超的改头换貌之术,玩上一出戏本子里讲得灯下黑。
藏人是不能藏的,屋内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儿,必是能叫那群粗鲁的给搜出来,届时就算有理也讲不清几分,说不准还要露一露她的身份。
当然了,露一露倒也没什么所谓,她不觉丢脸,但那只能是最后实在没有法子时的下下策了。
毕竟她可不想明日里头,呈上穆商言案前的折子,写的都是谴责当朝皇后同兰贵妃在红楼厮混的事。
怕不是兰老将军当场就能发起飙来,举着棍子要打折兰娘娘的腿。
至于为什么不是她的,嗯,虽然有些不大想承认,但有时候做做皇后也是蛮好的,咳……不过嘛,为友者,她必是不会叫兰娘娘沦落那番境地……
胡乱思量间,人坐到了面前,傅椋朝一旁的明月姑娘要来脂粉,在两道极其诧异的视线里,就要往青年的面上涂抹开。
青年下意识往后躲,却在傅椋轻飘飘的一眼里又僵了身型。
他手脚无措,浑身僵硬又警惕,如绷紧了弦的长弓,挺着腰脊,任由着傅椋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抹上脸,目光更不晓得往哪里放去。
胡乱看了一阵,最终落在了对面人咬着刷杆子的朱唇上。
看起来好软的样子,青年胡思乱想着,面皮沁出红意。
傅椋诧异瞅去一眼,不过就是描个脸而已,怎么就红起了脸?莫不是被气得?
待官差们终于吵吵闹闹地搜到这一间时,房中间已经彻底安静了下去。
青年换了一身新衣,明月又重新燃了香,除却白诺和春梅站在两侧外,四个人好生聚坐案旁。
明月掌心出了汗,她紧紧握着琵琶柄,装模作样地拨弄琴弦,听着外头愈发近的嘈杂脚步声,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别紧张,”傅椋宽慰她,“我总是能保下你们的……”
话音未落,门就被推了开来,明月手一抖,琴音突兀地拐了个调,断在了一半。
傅椋和兰絮皱起眉头,转脸过去,似被扰了雅兴。
“这是干什么的?”
为首官差虎目一扫,厉声呵斥,“奉安府办案,都老实呆着别动。”
一路跟随着官差,急白了脸的老鸨子忙挤上前来,再看清房中人后微微一愣,她虽疑惑房中怎么凭空多出一人来,此时却也无暇顾及,忙赶着打一番圆场。
“官爷,官爷,你看这都搜到这一层了,当真没见过您说得那个什么外邦人啊,您看这么一搅合,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呦。”
为首的官差放眼一扫,只觉这屋子里头香得扑鼻,案旁的几个眉眼柔和,瞧起来又都像是地道的盛国人。
他一抬手,示意身后几个人进去搜,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老鸨子身上,官僚派头十足,皮笑肉不笑。
“妈妈你也晓得,眼下再过几日是个什么重要日子,搜一搜,咱好往上头交差,你也安心不是。”
几个随行的官差进去掀了帐子,转了屏风,又搜了几个藏人的地儿回来附耳禀报。
“大人,除了里头躺着个昏睡的丫头,就没有旁人了。”
差头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转,嗯了一声,转身去搜了下一间,嘴里头骂骂咧咧,没几句好话。
“狗娘养的外金人,非折腾兄弟们这一趟,没油水还得罪人,娘的。”
老鸨子拈着帕子抚了抚胸口,安抚了几句,又同明月叮嘱好生伺候着几位爷,赔了赔笑,才又赶忙追着官兵去,以免冲撞了其他客人。
白诺探身出去望了望,见廊上皆是骂声一片,才又缩回头关上门。
“走了走了。”
房中紧绷着的两人才松了口气,明月松了攥着纱袖的手,只觉掌心津汗涟涟,腻乎得厉害,忙胡乱拿帕子擦了几下,俯身朝着傅椋和兰絮道谢。
那位自称是外金三王子的青年也面露感激,没了杀意傍身的他松懈下来,有些腼腆之色。
他坐在那里,竟像只憨厚老实的大狗似的,不免叫人起了去摸摸头的心思,让傅椋不由自主想起养在宫中的‘狮子’。
倒也不是真的猛兽的那种,不过是那条害她崴了脚,又阴差阳错将她救下的狗大将。
自从前些日子被接进宫中后,皮毛叫连日的好食喂养得油光水亮不说,连带着同傅椋也亲近了不少。
“你很棒的。”青年朝傅椋伸来手,有些不好意思,“非常感谢你,我的友人曾经和我讲过,在你们盛朝是不是有一句话,叫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傅椋:?
兰絮:?
明月:?
春梅:?
白诺:……等等,这话怎么听起来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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