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沉沉,龙侯山千里寂然无声……
连片屋宇尽是漆黑,唯有北边那处高的有些显眼的楼阁依旧亮着数盏灯火。
楼阁下的两扇朱门严丝合缝的紧闭着,有四五名负剑弟子靠在门边昏昏欲睡。
睡意缠绵,一名小弟子沉着头蓦然磕到了门柱,眼皮抬起的瞬间他依稀看见两道光影闪过……
小弟子赶紧揉了揉眼睛恍惚间又望着一缕黑烟袭近,闷在喉咙处的声音才要发出遽然脚下一晃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人影相叠参差拂过,接连着噗通几声四五名夜守弟子全数躺在了门外。
两道光影朝着灯火耀人的方向轻疾而前,然后在大堂翩然掠去径直往了右边。
潭畔垂柳浮浮而动,一片柳叶随小风荡漾至水楼居门边。
柳叶跌落的刹那光影随之渺渺。
“你且去睡下。”
陵幼安倚在木桥旁,朱唇飘出淡淡的声响,他抬头望着璀璨星辰,鼻梁滑过细碎的光亮。
轩窗卷来的小风隐隐幽莲的清香,如水的月华抖落着皎白之色。
姬冰儿扶着窗沿探出身子,“幼安哥哥。”
陵幼安稍稍侧过头,“我在外面守着,你安心去睡。”言罢他敛了双目,静静坐在木桥一角。
风中袅来窸窣音……
姬冰儿阖了一扇窗户再吹灭两盏烛火。
脱下披风翻身就寝之前,她抬手将梁上的铃铎给打碎。
紫纱缱绻在脸庞,飞羽般的薄绸摩挲着檀唇。
她嘴边响起轻轻柔柔的声音,“哥哥若是困了便喊我。”说着缩了身子将自己裹在被里,“我替哥哥守着……”
声音含糊不清的传到了潭水之上,陵幼安眉梢一舒仿佛口中多了块蜜糖,丝丝甜味润着喉咙滑落到心里去。
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笑意,凭靠着南风,疏影渐消歇。
“叽叽喳……叽叽喳喳……”
刺耳的叫声如缕不绝,一时三刻传响了整片楼阁。
榻上的绸被掀起一角,紫纱朦胧着眼眸。
姬冰儿长呼口气蓦地直起身子,“好吵。”她说着拂开被子从榻边站起。
凭轩榥而望。
只见木桥上来来往往着小厮与仆人,行色仓皇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姬冰儿朝人群中扫了一眼,仆人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堆,正挑起扁担朝潭畔走去。
咚咚咚……叩门三声。
“陵君少主可在,咱们堂主请您移步大堂。”
姬冰儿闻声去启门,只听外头人又在言语。
“陵君少主?您怎……”
“让谢堂主稍后片刻。”
“是,不过您……”
“去回话便是。”
待脚步散去后,姬冰儿缓缓拉开了门缝,一袭薄衣映入眼帘。
熏风绸缪着白衣送来淡淡清香,陵幼安微微朝下的目光正好投落在她脸上,“你醒了。”
姬冰儿迟疑片刻,流动着眸子道出一字,“嗯。”
言罢她将房门大开,只瞧陵幼安只手端着铜盆踱步而入。
阳光洒在他白皙的面庞上,削瘦的下巴微微牵动,“我在外面等你。”说着将手帕浸在清水里,然后转身出了居室。
湿了帕子擦面颊,绿鬓莹莹水花。
姬冰儿拿着榻旁的白外衣走到门口,“哥哥的衣裳。”
陵幼安垂眸,接过白衣的手指稍作停留,“山外积雪未化,还是披上的好。”言罢将白衣扬起,飘飘然落在了姬冰儿身上。
他站在姬冰儿身前,两手微拢拉扯着垂下的绸带。
陵幼安的动作很轻,细长手指挑起带子却未有一点声响。
“好了。”
他说着垂下手,腕边的紫纱荡住了薄袖。
姬冰儿看着他腕上的一角紫纱提起了他的手臂,“哥哥还未取下?”话音刚落,她松开断纱露出了皓白的肌肤。
那里是曾经为马腹咬伤的位置,如今已然痊愈,无暇的手腕甚至没有半点疤痕。
“这个……可否给我。”
姬冰儿抬起眸子,只见陵幼安的目光盯着她手中的一角紫纱。她拈着纱递去,“哥哥留着它做甚么?”
陵幼安接过紫纱,一缕白光从袖口移至衣襟处。他踱步朝木桥走去,“用的久了,一时舍不得。”
“一角紫纱而已。”姬冰儿说着跟上,“哥哥若是喜欢,我便将青丘全部羽纱做了衣裳给你送来!”
陵幼安拂开耀眼的阳光,侧着头并未说话。
他喜欢的何尝是那一角羽纱……
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二人来到大堂时已近隅中。
今朝平旦,陵幼安曾在龙侯山巡视一番,回途中顺手叫醒了楼阁外的晕倒的弟子。
对于谢家,他心有百种疑虑。
如今家主出关,二人正忖度着借机一探究竟。
行至堂外,笑脸相迎的依旧是谢璞与伶人。
他二人相继从座位上起身,摆手退下小厮与仆人,“二位可来了,我这就传人去请家主。”
“谢玄。”谢璞召着门外的红衣弟子,附耳低语了须臾,“快去。”
红衣弟子口中道着“是”,行了礼回身匆匆而行。他经过伶人身旁时下意识瞥了两眼。
姬冰儿的纤指蓦地一动,指弯处的香囊有些发紧。
二人都看清了红衣弟子的脸庞,正是昨夜柳树下的那位少年,原来他叫谢玄。
伶人眼中一丝游移,虽然只是顷刻的彷徨,可还是为二人看出了端倪。
“二位快请。”
谢璞邀二人入座,亲自沏茶水。
陵幼安坐之未动。
姬冰儿端着茶盏,轻轻吹了两下问道,“方才的那位是内门弟子?”
谢璞撩衣就坐,然后朝门外望了一眼,“小少姬是说谢玄?”
姬冰儿点点头。
谢璞笑着连连摆手,“他不过是时运赶得巧,正随了本家姓氏。”
伶人换了副面孔微笑的应和着,“这般的弟子不在少数,他…不过是其中一位罢了。”
伶人说到这个“他”字的时候,语气停顿的倒是够久。他说完顺势摸了摸胸口,闷声咳了两下。
对座的二人相视一息。
伶人今日的衣裳穿的很不平整,胸口处似乎是微微隆起了一小片,就像是包裹了几层纱布那般,略微显眼。
“阁下可是身子不适?”姬冰儿放下茶盏,眸光从伶人的胸口处移至脸庞。
伶人愣了一愣,随之连忙挥手,“小少姬取笑了,在下未曾有什么不适之症。”言罢将手又安放在椅子的扶手旁。
“家主到!”
门外的仆人带着十几名小厮匆匆而来。
谢璞与伶人霍然起身,只见堂外遥遥走来一人。
此人身着玄袍负手而行,行走间步伐稳健。模样颇难形容,只觉得英武与儒雅各参半。
他行径伶人身旁时眼色曾有一瞬的流盼,也是在那一刻,阳光挥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一道长长的刀疤,自眉骨划到唇边。
刀疤应该是几年前留下的颜色已经淡去了许多,但是猛地一看仍然会让人心中一凛。
或许是因为那道疤的缘故,此人眉宇间透着一股霸气,非是强悍而是威武,是那种一眼望去就令人却步的气势。而霸气之下又潜藏着几抹哀愁,仿佛有着痛失一切的伤怀之情。
那双眼睛深沉而又悲凉,总之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人正是谢家家主,谢韫。
谢韫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堂正中的高座之上。
“坐。”谢韫扶了下杯盏却又摇摇头放下。他并未看向座下的陵幼安与姬冰儿,甚至没有瞥向任何一人,只轻启了嘴唇问,“二位来龙侯山,有何贵干。”
谢韫的语气令在场之人皆怔了斯须。
谢璞赶忙上来打圆场,咧着嘴笑道,“家主的脾气一向如此,二位莫要介怀。”他说着心里也发虚。
其实家主的脾气还算温和,只不过在闭关之前他的心情便不太好,出关后更是将愁绪直接挂在了脸上。
“堂主客气了。”姬冰儿倒是真的不介怀。
陵幼安看了看谢璞,冷冷的道,“可否请二位暂且回避,有些事须得与家主单独言说。”
谢璞与伶人相互瞟觑齐齐起身,“自然可以自然可以,那我二人先去吩咐宴席。”两人说着一前一后行出大堂,临走前还不忘客套了句“诸位慢聊”。
座上,谢韫抖了抖衣袖,“二位是追查邪物而来。”
陵幼安目光一沉,“家主知晓。”
姬冰儿闻着几案上浓重的熏香,开门见山的问,“门中可有人受伤?”
谢韫叹了口气,阳光在他仰起的脸庞上不断摩挲着长长的刀疤。他按着扶手从椅子上站起,“谢家的人,不会为邪物所伤。”
他说的斩钉截铁未有一丝犹豫,似乎事情就该是所言的这般。
可是他这话纵是四大仙门的仙家也不敢如此笃定!
谢家虽然在梦陵城颇具盛名,但是放眼六界纵观天下谢家依然排不上什么名号。
所以座下二人又是一惊,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谢家主口气不小。”姬冰儿靠着椅子脸色一沉,眸光落在谢韫脸上刀疤的刹那还是会冷不丁的怔住。
谢韫抽动着嘴角似乎是在笑。
笑容之下藏着深深的悲凉与无可奈何……就好像他并非是在顺口开河而是清楚的交代了一个真相。
“昨日,我已见过潜入山中的邪物。”谢韫说着将大袖一挥,“他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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