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平息后,乔嗣柔在宫中愈发如鱼得水,连皇后也要避其锋芒。

    素纨既高兴她再不用受往日的委屈,又担心这样泼天的荣宠会让她迷了眼,忍不住在梳妆时提道:“娘娘如今风头无两,可更要小心了,木秀招风摧,您如今是满宫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怕再难得宁静,行事当更谨慎,不给人留下把柄。”

    乔嗣柔一直是很平静的。有了赵珏为底气,她做事虽比先前大胆了许多,但每一步都是经过细细琢磨的。到了这样的时候,太后也不能轻易动她,她若再畏缩不前,就是真的懦弱了。

    不过,她还是对着镜中的素纨轻轻一笑:“是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也会更放在心上的。”

    闻言,素纨轻点了头,稍稍放下了半颗心,却还有另一重担忧。自古女子多情种,如今赵珏对乔嗣柔百般宠爱,长久下去,乔嗣柔恐怕很难不动心。她本是谢氏的棋子,若对皇帝生了情愫,怎可能还对谢氏死心塌地?到时候若透露出去什么,或倒戈去帮着打压谢氏,谢氏一族岂不满盘皆输?

    犹豫了片刻,素纨隐晦地问道:“娘娘,陛下近日招您去承恩殿的次数不多了,来韶和宫的次数却不少,次次不许有外人在,陛下他……待您如何?”

    乔嗣柔听出了她的顾虑和试探,伸手扶了扶鬓边的长钗,叹道:“伴君如伴虎,这一次次看起来是风光,实则每一次都很是艰难,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君臣有别,哪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面对怎样的喜怒,我都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素纨松了口气。

    “何况……”乔嗣柔再幽幽一叹,却没有说下去,沉默了片刻后,话锋一转,反过来试探素纨,“我心中有一事,始终不明白,当年乐府出事,谢公子为何要救下我?要救,也该救他的心上人罢?为何不救姐姐?”

    答案是很明显的,素纨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回道:“您在淮南王府,乐皇后在深宫,公子即便想救,也是力所不及的。”

    乔嗣柔看着镜中的素纨,又问:“那为何要冒险救下我呢?我不过是个藉藉无名的人,对公子而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何必要为我涉险?”

    这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事。乐茗身在后宫,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谢氏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救她出宫?她不能直接问,只得佯装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拐弯抹角地试探几句。

    素纨不像方才那样自然,略顿了顿,才回道:“毕竟血脉相连,公子不是铁石心肠,还是念着您的。”

    血脉相连,简直是最大的笑话,朝堂之上谁家之间没有些弯弯绕绕的姻亲关系?都是八杆子打得着的亲戚,照样争得你死我活。谢氏便更不可能在意这些了。

    当年之事,果然还有蹊跷。

    乔嗣柔像是信了,道:“如此,我还能舒心些……”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绯色的宫裙、轻巧的灵蛇髻、红白相间的绒花、点翠的雀钗,明艳又温婉、从容又柔和,轻轻一笑,尽态极妍,“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去看看罢。”

    今日是月龄的生辰,赵珏说过会来韶和宫,青桃也已经去昭明宫请谢贵嫔和两个孩子过来了,殿中准备了好些吃食,又点了许多盏琉璃灯。这场晚膳是他们许久没有的一家团圆,一定很不同。

    乔嗣柔收起对谢氏的警惕与怀疑,端着温婉的笑容,脚步轻快地去了前殿。

    墙上处处挂着灯,哪怕太阳已经落山了,殿中依旧十分明亮;东次间和东梢间的炕桌、小几上摆满了瓜果和点心,柜上、窗上挂了许多有童趣的剪纸;用红绸扎着的生辰礼物也已经备好了,只等着他们前来。

    青桃很快带着消息回来了,道:“谢娘娘说今日身子有些乏累,当早早睡下,便不来打扰了,只让人带着两位殿下过来了。”

    “知道了,如此,等两位殿下到了,记得给谢贵嫔送些糕点过去。”

    谢颐是不想打扰他们罢。

    从先前谢颐的态度和言语来看,她一定知道乔嗣柔就是乐茗,却碍于家族之命不能说出这个秘密,暗地里却总是让两个孩子和乔嗣柔亲近,其中的拳拳善意令人感怀。

    片刻后,赵月龄果然带着赵宜霖到了。赵月龄依旧端着一张严肃疏离的小脸,例行公事一般,眼底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写满警惕,言语也随意了一些,进门便唤了一声:“乔娘娘。”

    赵宜霖更是满脸开心,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含笑看着乔嗣柔,待赵月龄将牵着他的手松开,他立刻小步跑过去,抱住了乔嗣柔的腿,软软道:“乔娘娘,我来了。”

    乔嗣柔亦是笑容满面,将他捞起来抱在怀中,柔声道:“你来了啊,真好,我等了好久了呢,一直盼着你和你阿姐过来。”

    赵宜霖“咯咯”笑了几声,把头埋进了她的肩窝,不时蹭着她撒娇,亲昵之意尽显。

    赵月龄则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含着淡淡地笑。

    赵珏还没到,乔嗣柔便把宜霖放下,牵起赵月龄的手来到东梢间,将榻上的礼盒一样一样打开。这都是她精心准备的礼物,筹备了许久,有一套亲手缝制的中衣和鞋袜,针脚细密、绣花很少,两套新制的首饰,一套是金镶宝石、一套是白玉,都是小巧精致、适合孩童的。

    赵月龄垂睫看着这些,目光在那套中衣上多停留了片刻,轻轻道:“多谢乔娘娘,这……是您为我做的?”

    乔嗣柔笑着点点头,道:“我技艺不精,不敢多做花样,怕针脚粗糙穿起来不舒服,只在领口绣了两只小兔子……我想着你兴许会喜欢。”

    赵月龄又看了一眼领口憨态可掬的兔子,抿唇不语。

    赵宜霖也在看那件中衣,眼中有点点羡慕之意。

    乔嗣柔发现了他的神情,忙把他牵过来,与他平视,问:“小殿下也想要吗?”

    赵宜霖懂事地摇了摇头:“不,那是阿姐的,宜霖不能抢。”

    乔嗣柔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笑着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给他看。那是两个小小的荷包,一蓝一绿,都用红绳系着,一面绣着小兔和小虎,一面绣着“平安喜乐”的字样。

    乔嗣柔轻轻道:“这两个也是我缝的,里面装着从九华山求来的护身符,你们可一人一个……公主又长大了一岁,可喜可贺,理应好好庆祝,这一年里,公主快快乐乐的,少不得你的陪伴,你也理应有礼物的。再过两个月,到你的生辰,我再准备很多好东西送与你,可好?”既有两个孩子,总该尽量一碗水端平。

    闻言,赵宜霖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脆生生地回了句:“好!”

    等他拿着蓝色的荷包跑到一边去,对着光细细打量,赵月龄看着乔嗣柔,目光中含着许多复杂的神色,有些迟疑地开了口:“乔娘娘……”

    乔嗣柔偏过头,认真地看着她:“怎么了?”

    赵月龄沉默了片刻,心中左右摇摆,终是问了出来:“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是很久之前见过,在此之前,你曾进过宫吗?”

    乔嗣柔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等熟悉仿佛来自很久远、很朦胧的过去,让她很是安心,也很是疑惑。乔嗣柔又对他们姐弟过于慈和,时常露出真挚的关怀,微小的细节也能想到,几乎是面面俱到,仿佛是打心底里希望他们好,心甘情愿,不图回报。

    她们当然是见过的,只是两个人都不太记得了。

    乔嗣柔心疼地看着这个敏感的孩子,柔声道:“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看着你和宜霖,也觉得很是亲切、很是熟悉,兴许我们真的曾经见过面的,或许是在梦里、或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听了这话,赵月龄不知是安心还是失望,轻点了一下头,随即转身,向宜霖走去。

    乔嗣柔看着她坚毅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如今有许多事尚未搞清楚,未知的真相也许暗藏凶险,从前的事她大多不记得,容貌和身份的转换又过于离奇,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不能告诉赵月龄实情。

    又过了片刻,韶和宫外传来阵阵脚步声,随即有整齐的行礼问安声,赵珏已经到了。

    赵月龄牵着弟弟的手,怔怔地看着殿外,帝王的仪仗缓缓停下,赵珏一身清冷,走在月光融融的夜色里,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乐皇后薨后,赵珏为表对两个孩子的不在意,已很久没有陪她过生辰了。她知道这是一种保护,亦知道赵珏心中对他们很是惦念,偶尔见面叙话,她总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只懂事地表示顺从和理解,但从心底里,她还是很希望父亲能多陪自己的。

    在那件事之前,她虽记不太清,却知道每每到她生辰,他们一家人都是在一起的。

    今日,这几乎是奢望的团圆,竟在乔嗣柔的安排之下,成为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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