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去过太宁宫之后,乔嗣柔与赵珏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遗忘,各自回归平日的生活,见面的次数反而比先前还少了些。只是,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腊月初,京中又有一事,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琅琊王氏的三房长子、荆州刺史王容和王三夫人的庶长子王繁杉,在流连青楼、倌馆之时,为争夺一貌美小倌,与人起了争执。虽凭借王氏威名暂时在这场争斗中占了上风,却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用麻袋蒙了头,连同随行的小厮一起,被打得半死不活,卧床数日也不见起色。
王氏的声名早已大不如前,如今更是添了几分狼藉。一家之主中书令王释自然大怒,要对其行家法处置,却被王老夫人拦了下来。王繁杉那样子,已经撑不过一顿家法了。
京兆尹令人去严查,官兵几乎翻遍了整个长安城。京中人家本在幸灾乐祸、置身事外,却因官兵的搜查,搞得人仰马翻,百姓怨声载道。最后好不容易寻到了那人的踪迹,凶手却早就卷着家财逃出城了。
乔嗣柔坐在韶和宫里,捧着手炉,吃着点心,心情明媚,不忘与素纨笑言:“此事莫不是你家公子的手笔?”
王繁杉被人打伤或许是偶然,京兆尹派人大张旗鼓地严查却一定是有人指使。这样败坏家族名声的事,王家恨不得立刻息事宁人,哪里还会闹得满城风雨?何况,真要抓住真凶,派几个精明人去蹲守也就是了,这样全城漫无目的地搜人,岂不是明摆地告知了那人要赶紧逃命?
宫外的部署,素纨是不知情的,只回道:“婢子也不知晓,不过,那王家的郎君若真是身正,哪里会招了这样的事?堂堂名门子弟,竟整日里流连花街柳巷,真不是个正经人!”
乔嗣柔一笑。
青桃从殿外走了进来,恰好听到素纨后半句话,一边放下手中的大托盘,一边嗔道:“娘娘还笑,您难道忘了这王繁杉是何人?王三郎的庶长子,不正是当初王三夫人口中的杉哥儿?您险些就跳入火坑了呢。”
乔嗣柔这才想起来,当初在九华山时,王三夫人先是动了娶她进门的念头,后来才打算送她入宫的。她抿了口茶,道:“我想起来了,听说他后来娶了个身家清贵的妻子,如今当算新婚,竟出去如此胡闹,可怜那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了。”
青桃将托盘上摆放整齐的几件皮毛一一拿下来,送到乔嗣柔眼前,让她过目,又唏嘘道:“王三夫人那样精明能干、知书达理的人,怎么教出了这么个儿子。”
嫡母与庶长子本就关系微妙,王三夫人婚后又迟迟没有身孕,几年后才诞下嫡子,怎可能用心教养庶子成材?刻意捧杀倒是有可能的。
乔嗣柔抚着那几块皮毛,笑而不语,
主仆三人还在调笑着此事,却不知闲言碎语已然牵扯到了她们的身上。
这次来报信的却不是往日消息灵通的福平,他那张机灵的笑脸早已被人熟知,其他宫的事尚可,与韶和宫的流言,谁敢告诉他?
采岁一脸凝重地进了殿,对着乔嗣柔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才道:“娘娘,方才婢子无意间听到几个小宫女在传,说王家那位公子,原本与您、与您……两心相知,险些定亲、成婚,却因太后娘娘不允,您才被召入了宫。”
乔嗣柔的笑容瞬间凝固,她从未见过王繁杉,哪来的什么两心相知?
采岁继续磕磕巴巴地说:“她们还说,您、您是狐媚转世,最会蛊惑人心,祸国殃民,才引得王公子自甘堕落,才短短数月得封昭仪……”
闻言,素纨和青桃都气愤无比,青桃怒道:“真是无中生有!”
素纨凝眉忧道:“传出这样的话来,莫不是有人存心?”
乔嗣柔将手中的皮毛丢了回去,缓缓喝了口茶,顿了顿,问:“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采岁见她没有动怒,略松了口气,道:“是去领份例的路上,婢子路过御花园,在园中听到的。”
这样的流言,一旦起了头,便会飞快地传遍宫中的大街小巷,说不得连宫外都传遍了。
这是谁做的?谁有这样的手段?
太后?皇后?顾淑媛?
不管是谁,任由这样的流言传下去,一定会对她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盘根错节的琅琊王氏都抵不过名声的摧残,何况她一个小小女子?
乔嗣柔闭上眼,冷声道:“查,不遗余力地严查下去。”
当初王三夫人属意她为儿媳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王幼棠是一定知道的,顾淑媛也未必不知。但真正下手去做的人是谁,一时半会,她还真的猜不出来。
王幼棠有这个能力,却没这个心机;顾淑媛高深莫测,宫外势力却极其单薄。也许是二人联手所为,一个出谋划策,一个真正动手;或是顾淑媛率先在宫里传出了这个流言,再由皇后散布到宫外。
不论幕后操纵的人是谁,总归与这二人脱不开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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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鸾仪宫暖阁的气氛变得格外微妙,无数个别有意味的视线时不时地往上首飘。
乔嗣柔面无表情地坐在左侧的首座上,端起茶杯沾沾唇,又重重地放下,道:“难怪陛下常说皇后无能,这两日我算是见识到了,那些令人作呕的流言都在宫中传遍了,皇后娘娘却还一无所知、全然没有要管的意思,您要是管不好这后宫,妾身愿意代劳。”
此话挑衅的意味过于浓了,这副架势也很是骇人,皇后闻之大怒,众妃惊过之后,纷纷带上了看好戏的神色。
“放肆!乔昭仪,你在说什么话!”
乔嗣柔端坐在座位上,斜睨着惊怒的皇后,冷声道:“皇后娘娘何必装无知?我与你们王家的那位公子从来不曾见过面,与王三夫人也仅两面之缘,怎么就成了众人说的那般模样?您非但不管,还要推波助澜,此番作为实在可恨!”
乔嗣柔其实并不确定流言是不是皇后传出去的,也不知她是否有推波助澜,只知她的确没有制止,任由流言四处流传。这样说,不过是故意将此事闹大,在众人面前义愤填膺地为自己正名而已。
皇后忍无可忍,站起身,指着她,厉声道:“乔氏,你疯了不成?本宫从没有听说过什么流言,哪里有过推波助澜,你恃宠生骄、罔顾是非,如今竟还如此大不敬,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还不快回去闭门思过!”
乔嗣柔扶着腰站起来,不甘示弱地回道:“闭门思过,您又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吗?当初卫良人一事,明明是我做了您的替罪羔羊,您却不管不顾!如今流言四起,牵扯的可不只是我一人,您的堂弟也在其中,您却又是这样冷漠,您莫不是生了颗铁石心肠?”
见她如此嚣张,皇后气急,却有些理亏,不知该做何惩处。
其余嫔妃寻到了机会,纷纷插嘴。
顾淑媛端着惯常无辜的神情,担忧道:“乔妹妹,都是误会,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萧修容冷笑一声:“乔昭仪今时不同往日,不过是有所傍依、无所畏惧了罢了。”
蒋美人则口无遮拦:“依我看,乔昭仪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心烦意乱、气急败坏,急于将流言压下去呢。往日里见乔昭仪也是个端正人,没成想竟还有那样多的风流往事,实在是令人汗颜啊……”
乔嗣柔等的就是她这样的话,闻言,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到蒋美人面前,重重地扇了她一掌。她本就不是柔弱女子,这一掌用了七八分力道,蒋美人脸上立刻就出现了深深的红印。
满座皆惊,蒋美人更是被打得脑袋懵懵,片刻后反应过来,立刻哭喊:“乔氏!你竟打我!各位姐姐都看到了,安能容忍?”
乔嗣柔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道:“本宫不只是打你这样简单,你屡次三番在众人面前败坏我的名声,对我大不敬,言语失格,其罪当诛,本宫要你的命!”
蒋美人被这恶狠狠的话吓得软倒在座位上。
皇后则厉声道:“乔昭仪,你已经目中无人了吗?出手伤人已是不对,还想动用私刑?”话音刚落,几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便走了过来,时刻准备将乔嗣柔制住的样子。
乔嗣柔眼风一扫,语速慢了下来,轻笑道:“蒋美人口无遮拦,众位姐妹都听到了,想来皇后娘娘也不会不管,妾身不过替娘娘教训她一下,轻轻一掌,哪里算得上出手伤人?至于动用私刑,娘娘可就冤枉我了,我的确想她死,却不会自己动手,当然是要公正严明的皇后娘娘为我主持公道,赐她三尺白绫。”
她看着身边的几个嬷嬷,继续道:“还有这几个嬷嬷是何意思?我小产后的身子尚未恢复好,若是因这几个嬷嬷出了什么闪失,不知娘娘可担待的起?刚解了禁足不久,您也想多活动活动的罢?”
言语间四两拨千斤,字字诛心,如今的乔嗣柔,已经嚣张过了昔日的王幼槿。
皇后面色铁青,真切地感受到了引狼入室,追悔莫及,却碍于赵珏的态度和太后的警告不能轻举妄动,亦担心乔嗣柔另有谋划,只冷声道:“只因几句话,本宫便要帮你赐死蒋美人?你做梦。”
乔嗣柔又是一笑,闲庭信步一般,慢慢踱步出去:“如此,我知道了……”她最后扫了众人一眼,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鸾仪宫,一路无人敢拦。
剩下的众妃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骇然,皇后被气得大口喘着气,蒋美人已经缓了过来,捂着自己的脸颊破口大骂。萧修容目光沉沉,沈修仪和林婕妤置身事外,新来的魏美人和兰美人则低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唯右侧首座上的顾淑媛,低垂的眼睫下满是警惕和忌惮,袖中的手已然紧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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