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谢翎之后,乔嗣柔一如往常地在冷宫过自己的日子,不去想天花之事,亦不去琢磨如何尽快出冷宫。
有了先前的震慑,小聪子歇下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对她们的态度好了许多,见乔嗣柔性子和软脾气好,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他也随意起来,一来二去,彼此都熟悉了。
谢翎来过的第三日,小聪子照例去膳房拿早饭,回来时脚步踉踉跄跄,神色惊慌失措,好不容易才拎着食盒进了门,惊叫道:“糟了糟了糟了,宫里冒出了天花了!”
天花是极凶险的病,传染性强,死亡率高,一经染病,大部分人都挺不过去。
素纨和青桃听了之后都大惊失色,慌忙追问:“什么?”
乔嗣柔也适时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小聪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凉茶,道:“方才奴婢去膳房取饭,听几个嬷嬷说起此事,听说是鸾仪宫的杜嬷嬷先病倒了,紧接着皇后娘娘也病了,太医一看,便说是天花,如今,鸾仪宫已经封起来不许人出入了。”
他哭丧着脸,如临大敌:“昨日众位娘娘才去了鸾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天花必会传出去的,如今各宫都在严查,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能查出新的病人来了,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在冷宫,可没有人管咱们的死活啊!”
几个人的脸色都沉重下来。
若要封宫,必会给各宫派发必要的物品,其他宫都还好,冷宫只小聪子一个小太监,人微言轻,她又是戴罪之身,只怕无人会在意。若皇后等人再稍稍授意,内侍省真的有可能放任他们不管,任他们自生自灭。
内侍省不管,其他好心的妃嫔或许会伸以援手的。
乔嗣柔沉吟片刻,对着小聪子道:“今后你再去膳房,要挑其他宫里人都在的时候去,趁机对着膳房的人哭一哭、求一求,让他们给咱们些米面粮油,在场的人越多越好,你的声音越大越好,反复几次,总有好心人会帮咱们一把的。”
此法简单直接,是最有可能生效的法子了,小聪子犹豫地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奴婢一会儿就去办!”
此法果然有效,不过两日工夫,乔嗣柔便收到了林婕妤和沈修仪送来的满满当当的许多上好的米、面、柴、油、椒、盐等物。还有数只活禽,鸡、鸭、鹅兼有,养在冷宫的前院里,平日里喂些谷物,日日都有新鲜的蛋,足够他们几人用上月余了。
令人惊奇的是,除了林婕妤和沈修仪之外,洛昭华竟也使人送了东西来,素纨仔细检查过,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十分震惊地收入了小库房中,轻易不敢使用。
有了这些东西,素纨和青桃日日做羹汤,虽简单些,却也朴素美味。小聪子便很少出门了,偶尔胆战心惊地出去打些干净的水进来,回来后总是带着冷宫外的大消息。
“杜嬷嬷已经去了,皇后娘娘的病情有好转,沈修仪也病倒了。”
“陛下奉太后娘娘去了行宫避难,自己却坚守在宫中处理政事,真是孝心可嘉、勤政爱民!”
“瑞安宫的掌事宫女枣枝染病死了,那可是与洛昭华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感情非同一般,昭华很是伤心,还没缓过神儿来,宫外又传来消息,洛家的二公子、洛昭华的同胞兄长,竟也没能熬过去。”
“洛昭华很是伤心,许久不肯出门……”
诸如此类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渐渐的,小聪子再也不敢出去,将冷宫的门锁死,他们几人只守着冷宫的那口井和小厨房,过与世隔绝的日子。
————
如此又是三五日,不知不觉,乔嗣柔已经在冷宫中住了半个月,简单又清净,如隐世高人,无欲无求。
七月初五,一个平常的午后,各宫宫门紧锁,宫道上空无一人,冷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日光下仍是又晒又热的,阳光不能及的地方却带着丝丝阴凉。乔嗣柔躺在冷宫西配殿的床榻之上,闭着眼睛,盖着薄被,睡得很沉,即使在梦中,眉头也是紧锁着的。
一道轻轻的脚步声缓缓走近,来人见她仍在睡着,脚步一顿,似乎不肯耐下性子等她醒来,伸手拎起她身上的被子,一把掀开。
乔嗣柔立刻惊醒,一睁开眼,便见到床边站了一个身形纤长的人。
那人玄衣墨发,满脸不悦,眼角带着阴郁的颜色,正是以半月不见的赵珏。
乔嗣柔一时反应不过来,躺在床上怔了怔,才赤脚下床,对着他行礼,问:“陛下,您怎么过来了?”
这半个月来,赵珏对她不闻不问,似乎完全忘了还有她这个人,怎么今日,竟直接来了冷宫?
她清醒了一些,习惯性地说:“冷宫四处简陋无比,您肯屈尊前来,真是蓬荜生辉。”
赵珏没有接话,嫌弃地打量了几眼殿中的陈设,在一张看起来还算新的榻上坐下,漂亮的眼睛好似蒙了一层轻纱,让人看不懂他的情绪。
乔嗣柔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道:“陛下,近来宫里不太平,您这样冒险过来,妾身虽惊喜,却也担心,有什么事让人过来传个话也就是了。”
赵珏冷冷地睨着她,缓缓讽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还不是轻易就被人送入了冷宫?入了冷宫这么些天,也是一点能出去的迹象都没有,反而青天白日地安心睡起大觉来,就凭这,你如何与人争锋?”
赵珏虽是一国之君,一举一动却尽在满朝文武的紧盯之下,无缘无故,释放因罪入冷宫的嫔妃,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并不是件易事。尤其此时正值天花横行的特殊时期,若轻举妄动,稍有不慎,便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他仍在蛰伏,不能因些许小事崭露锋芒。
他一直在等乔嗣柔有所动作,等了这么些天,终究是不耐烦了,便趁各宫自顾不暇的时候,借看望谢贵嫔之由,亲自来了这一趟。
乔嗣柔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了心来,轻声回道:“让陛下久等了,是妾身之过。如今天花横行,妾身想着您一定忙于琐事,不敢再因这点小事惊扰到您,才一直默默无声。”
“哦?”赵珏嗤笑一声,“这样说来,你已有了出冷宫的法子了?”
乔嗣柔的确早早地打定了主意,正色直言:“陛下,妾身若是怀有皇嗣,出冷宫岂不是理所应当?”如今后宫动乱,各宫皆封,众人自身难保,连太后都不在宫里,正是用药假孕的绝佳时机。
赵珏听到此言,面色一下子变了,暗藏怒火,阴沉沉地看着她。
乔嗣柔知道他有所误会,忙解释道:“陛下息怒,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手中有一秘药,吃下去后,脉象看起来便与怀孕一般无二,如今各宫都忙乱着,处处需要太医,想来,即使有些蹊跷,太医们也不会察觉。借此机会,妾身一定能出了这冷宫,怀孕一事,日后再想办法便是。此事事关重大,妾身不敢自作主张,今日陛下在,妾身才敢问一问您的意思。”
她此话说得从容,心中却是惴惴不安的。
她表面上是赵珏的宠妃,私下里是他的盟友,其实归根结底,更像是他的奴仆和棋子,听他命令,为他做事。她若无能,会被抛弃,她若太有心机,则会惹来猜忌。其中尺度,把握起来并不容易。
假孕一事,赵珏不可能不心动,也不可能不警惕。今日她能用假孕蒙蔽他人,改日她便能用类似的手段来蒙骗他。
许久之后,赵珏看着素面素衣的乔嗣柔,触及她眼底的真诚与坚韧,一字一顿道:“你真是大胆。”
乔嗣柔忙屈膝下蹲,道:“有陛下为妾身增添底气,妾身才敢这般肆意妄为。”
赵珏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冷声道:“既想妄为,便妄为罢,我等不了你多久,这两日,赶紧寻个机会唤太医过来。”
乔嗣柔知道他这是同意了,道了声“是”,赤着脚跟了上去,亲自送他至殿门外,与满目震惊与激动的素纨、青桃、小聪子一起,行着礼,目送他带着人出了冷宫。
大门重新紧闭之后,冷宫一下子沸腾了。
素纨与青桃惊喜万分,不住地追问:“那是陛下!那竟是陛下!陛下与您说了什么?”
小聪子则颤颤巍巍地缩在一旁,满目仓皇,庆幸自己不曾真的对乔嗣柔下手。
乔嗣柔低声道:“陛下前来,自然是与我有些体己话要说,我如今是戴罪之身,身在冷宫,陛下不便前来,只能掩人耳目地来,悄无声息地走,你们见了,需守口如瓶,万万不能透露出去,不然,我也保不住你们。”
这话自然是说给小聪子听的。
三人纷纷点了头,小聪子的表情尤其惶恐不安,打定主意要将今日所见吞入腹中。
这宫里,有些人可以得罪,有些人是至死不能得罪的。若想活得久,就要学会守口如瓶。
乔嗣柔放心地笑了笑,带着素纨与青桃回了房,开始盘算假孕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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