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五月中旬,仲夏时节。

    禁足了两个月的萧修容终于再次出现在鸾仪宫,依旧面色平淡,举止神情皆从容不迫,只是比原来消瘦了许多,眉眼间亦有疲态。想来是伤愈后的萧美人依旧不安分,令她废了许多心。

    乔嗣柔如今的位置正好与萧修容斜斜相对,每每抬眉,总能看到萧修容淬了寒冰般的视线。

    萧修容看着面色红润的乔嗣柔,心中的怨恨比她禁足在静云轩时更盛。这两个月来,萧美人的脾气愈发暴躁,几乎疯魔了,脾气上来了连她这个姐姐都出言辱骂,甚至还想动手,静云轩就没有宁静过。再看乔嗣柔,接连侍寝,还得了晋位,在后宫中风头正盛,她怎能不恨?

    洛昭华本就看不惯萧氏姐妹,因乔嗣柔与皇后亲近,连带着对她也不喜,唯恐天下不乱地调笑道:“不愧是昔日的一轩姐妹,两月不见,萧修容甚是想念乔容华罢?总是盯着她看,怕不是要将萧美人那份一起看了去?”

    萧修容在心中冷笑,顺着她的话道:“我的确想好好看看乔容华,两月不见,乔容华容颜更胜从前了,果然今非昔比。”

    “今非昔比”几个字她说得极缓慢,别有意味。

    乔嗣柔微笑道:“修容姐姐倒是貌美端庄,一如往日。”

    这句话讽刺之意极重。众妃貌美如花,萧修容之容貌在其中十分不显眼,何谈貌美;当日她纵容萧美人作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宫皆知,又如何算得上贤德?

    闻言,洛昭华扑哧一笑,其余几个知道内情的妃嫔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萧修容出身高贵却久处修容之位,受过许多明里暗里的嘲讽,向来是最善忍耐的。她心想乔嗣柔果然今时不同往日,面色不变:“乔容华谬赞了。”

    乔嗣柔回以一笑。

    萧修容虽有纵容萧美人之过错,但终究不曾对乔嗣柔做过什么,从静云轩众人对她的态度来看,萧修容不算是个坏人,顶多有些拎不清罢了。

    乔嗣柔知道如今萧修容对她恶意满满,虽不怕她伺机报复,却终究不想再在宫中树敌。事情发生了,再想办法解决,终究不如一开始就没发生的好。若无必要,她并不想出手害人,

    她先发制人,在萧修容即将走出鸾仪宫时,扬声道:“修容请留步。”

    萧修容脚步一顿,狐疑地回过神来。

    她快步走上前,道:“许久不见了,我送送您。”

    周围的妃嫔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顾淑媛目露惊讶,林婕妤面带忧色,其余人的眼中则闪烁着看好戏的意味。

    尤其是前些天趁萧修容禁足、去静云轩惹过事的蒋美人,她心高气傲,与原来的萧美人是一种人,此刻满脸稀奇,恨不得挤进二人中间,好好听听乔嗣柔相对萧修容说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萧修容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应了:“那便多谢容华了。”说完,转身便走。

    乔嗣柔笑着跟上去,与萧修容并肩走着,为示尊敬,稍稍落后她半步,若鹂和青桃则在后面慢慢跟着。

    片刻后,她们离静云轩越来越近,身边的嫔妃早就散了,因如今的静云轩不同往日,附近也没有什么行人。乔嗣柔才缓缓开口:“修容姐姐可还记得,我第一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时,您也是这样带着我回静云轩的,如今想来,不过百余日的工夫,却觉得恍如隔世。”

    萧修容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斜睨了她一眼,并不接话,继续目视前方,缓步慢行。

    乔嗣柔继续轻声道:“那日修容姐姐与我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句,我至今记得很清楚,‘结怨不如结缘’,我抱着结缘的心与萧修容来往,没成想,最终还是结了怨了。这两个月来,萧良人必定与您说了许多话,您和她是亲姐妹,感情自然非同一般,不过……您一定比所有人都更了解她,当初种种,谁是谁非,您心中比谁都清楚的罢?”

    萧修容自然清楚,但这不代表她不痛恨乔嗣柔。萧良人是她的亲妹妹,是她在宫中唯一的亲人,因乔嗣柔之故重伤、毁容、被关在静云轩一角永不见天日,她怎能不恨?

    她冷笑道:“乔容华以为这样说,就能将往日种种一笔带过?怕没那么容易。”

    见她毫无所动,乔嗣柔并不惊讶,笑道:“在我这里,过去的事早就揭过了,是您还耿耿于怀,我说句真心话,您莫要介意……”

    说着,她向右移了两步,贴近萧修容,低声道:“我想让您揭过此事,绝不是因为我怕了您。往日之事我问心无愧,来日之事我也无所畏惧,只是好歹姐妹一场,我不忍看您再因为萧良人那个草包惹得自己一身祸事,那样的话,您受罪,我也嫌麻烦。”

    她的话冷硬无比,面上却还含着无害的笑容。

    萧修容震惊地看着她的脸,急怒攻心,喝道:“你这是何意?乔容华,你莫以为自己有皇后护着,便能有恃无恐了。可别忘了,你的家人还在宫外呢,孤儿寡母,若出了什么意外祸事,你又能如何?”

    见四处无人,乔嗣柔猛地抓住她的手,一把扯过来,贴近她与她对视,声音极轻,饱含威胁之狠意:“我能如何?只能百倍奉还罢了,若我母亲兄长有个三长两短,我只好忍着,等着来日让你们昌平侯府血债血偿。”

    说完,她甩开萧修容的手,眉宇间的戾气一闪而过,将萧修容吓得愣在原地。

    青桃和若鹂也震惊地上前来,各自搀了自己的主子。若鹂又惊又怒:“乔容华,您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您想要动手?”

    青桃则被这一幕吓傻了,只呆呆地看着乔嗣柔的侧脸。

    此时此刻,萧修容终于知道自己和妹妹当初错的有多离谱。她惊魂未定地后退了两步,整个人有些脱力地靠在若鹂身上,喘息道:“你有什么底气这样说?”

    乔嗣柔又向她们走近两步,萧修容与若鹂慌忙后退,警惕地望着她。

    她淡定地扶了扶髻上有些松了的攒珠长钗,道:“修容以为我能晋为容华是皇后娘娘的旨意?错了,这是陛下的意思,修容孤单久了,恐怕不知道什么叫‘枕头风’罢?”

    她对着萧修容一屈膝,转身道:“往日之事,您若愿意揭过,咱们便皆大欢喜,您若非要执迷不悟,妾身只能提前向修容致歉,来日,恐怕得罪了。”

    萧修容指着她,还想说些什么,乔嗣柔已然带着青桃走远。

    ————

    回去的路上,青桃依旧呆呆的,一言不发。

    乔嗣柔看了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是被吓到了,轻轻道:“你害怕了?”

    青桃猛然回神,僵硬地扭头,张张嘴:“婢、婢子……”

    乔嗣柔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青石板路,路边高高的宫墙,神色很淡,说话很缓慢:“方才萧修容威胁我,说要对祖母、母亲她们动手,他们是高门显爵,说得出便做得到。”

    “我若不震慑住萧修容,一旦昌平侯动手,我身居后宫,就算想做些什么,也鞭长莫及。”虽然未必有用,但聊胜于无。

    青桃怔怔道:“所以您才……可是……”可是她从容不迫的样子,不像是出于无奈,她的语气神色,更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乔嗣柔知道她的意思,道:“当然,我本也不是良善人。当初萧美人一事,我早有预料,本可以好生防范,却还是任由事情发生了,甚至暗地里推波助澜,萧氏因此毁容降位,我却得以摆脱她们,还入住了皇后的鸾仪宫。”

    “当初萧修容病倒也不是因为饮食寒凉、身子娇弱,而是因为我给她下了毒。”

    她转过头,死死盯着青桃苍白的脸,一字一顿道:“我从一开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在家时为了让长辈们放心、入宫后为了让宫里人安心,才装出一副柔顺的姿态,今日你见到的,才是我真正的模样。”

    她含着笑,目光却无比冰冷。

    青桃颤颤巍巍地避开了眼,双手交握,身体忍不住瑟缩,平复了许久,终是问:“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青桃虽掌着西配殿的许多杂务,却也明白,众宫女中,唯有素纨是乔嗣柔的心腹。往日里,入了夜,只有素纨被允许进卧房,有许多事,也只有素纨才知道。她也曾梦想过成为乔嗣柔真正信任的人,努力地将事情办好,但仍然像个局外人,仿佛永远不可能参与到她们两人之中。

    可是如今,乔嗣柔与她说了这些话,她只觉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凉,害怕得厉害。

    乔嗣柔不怕被告发吗?

    当然怕。可是青桃是乔家的家生子,全家人都仰仗着乔府过活,若她真的去告发,恐怕乔嗣柔还没获罪,青桃的家人便已经被处置了。而且,空口无凭,她毫无证据。

    乔嗣柔回道:“你是我的人,我早就想告诉你、早就该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为什么要告诉青桃呢?

    因为素纨是谢家的人,虽文武双全,到底不与她一条心。青桃一心对她好,做事细心周全,又是乔府的家生子,就算不能像素纨那样得用,却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她怅惘地看了看身边的青桃,道:“你不必害怕,这两日别当差了,回去好好歇着,好好想想罢。”

    青桃只得呆滞点头,木偶一般,魂不守舍地随她回了西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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