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大一小两个孩童,是赵珏与乐皇后的一双儿女。

    二人一进门,殿中的谈笑声便弱了下去,众人都抬起了头,看着这两位鲜少露面的皇子皇女,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这是宫中仅有的皇嗣,是颇受忌讳的乐皇后所出,如今养在深居简出的谢贵嫔宫中,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饱受关注。

    乔嗣柔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从头到脚,不肯有半分遗漏。

    大公主赵月龄年方七岁,白净秀美,一身镶金边的枣红色齐胸襦裙,颈上戴着赤金璎珞圈,站得很直,抬头挺胸,眉宇间英气勃勃,颇有几分飒爽;大皇子赵宜霖刚满三岁,白白嫩嫩的,紧紧地贴在姐姐身侧,看着有几分怯意。

    两个孩子的吃穿用度自然是最好的,看起来倒也健康,只是大公主小小年纪,稳重得不似一个七岁稚女;大皇子举止拘谨,年仅三岁便学会了看人脸色,让她不免心疼。两个孩子幼年失母、很少见到父亲,就算贵为皇嗣,恐怕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儿女舒心。

    她不禁想,若是她那久经沙场的父亲和温婉慈和的母亲还在世,见了这样英姿飒爽的外孙女、这样白嫩可人的外孙,该是多么其乐融融的景象,而这两个孩子有那样风光的外祖家,一定过得恣意快活、无后顾之忧罢。

    未免引人注目,她呆呆地垂下眼,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耳边嘈杂的声音好像瞬间消失,殿中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大公主带着大皇子在高台前站定,端正地行了个礼,声音清澈洪亮:“见过父皇、祖母、母后。”

    大皇子迈着短粗的小腿跟上去,也奶声奶气地向人行礼问安。

    太后和皇后都笑了,忙让他们平身。

    两位小殿下分别向赵珏祝寿。大公主口齿伶俐、落落大方,十分有风范:“祝父皇福如江河水,寿比不老松,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大皇子虽腼腆,说起话来倒也清晰:“祝父皇万事如意,福寿安康!”

    赵珏淡淡地点点头,不冷不热道:“多谢你们。”冷漠的样子令人唏嘘。

    一边的太后则将二人唤到身边,亲切地嘘寒问暖:“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一路上热不热?用过饭了没有?谢贵嫔怎么没一起来?”她拉着大公主的手,抚着大皇子的脸,慈祥和蔼的样子让在场的许多人称赞有加。

    大公主含着淡淡的笑,恭敬而疏离地回答着太后的问题。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抱起大皇子,又让大公主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大公主后退一步,不卑不亢道:“祖母盛意,本不该辞,奈何谢娘娘尚在昭明宫等着我们,孙女想回去与谢娘娘说一说这盛宴的景象,望祖母海涵。”闻言,太后怀中的大皇子挣扎了几下,跳下来,跑到姐姐身边抱住她的腿,一副怎么都要追随姐姐的样子。

    谢贵嫔的父母和兄长正在一边听着,王太后不得不应允:“难为你一片孝心,去罢。”

    大公主与大皇子再次对三人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明明是一家人,彼此间却毫无热络,有些明面上的关心也很是虚假。这样看着,大公主和大皇子是真的不受宠,京中传言非虚。

    身边的夫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乔嗣柔听不清,却也能猜到她们在说什么,她喝了口雄黄酒,压下心中的酸涩。

    不论赵珏的冷待是真是假,这样小的两个孩子,大庭广众之下连父亲的一个笑容、一声问候都得不到,必定是难过的罢。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高座上的赵珏。

    他似乎有些累了,长睫微垂,动作也慢下来。他云淡风轻地端着酒杯,有人敬酒便满饮一杯,再次抬眼时,眼中便浮现了些许醉意。这时的赵珏仿佛分外温柔,即使是假象,也分外惹人注目。许多妃嫔已经往他的方向看了许多眼。

    刻意冷落自己的亲生骨肉,赵珏一定更难过。

    乔嗣柔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林婕妤看着她的样子,担忧地问道:“乔妹妹,你怎么了?”

    她放下酒杯,擦了擦嘴角,强笑道:“这雄黄酒的味道与家中相似,我……大抵是想家了……”

    林婕妤将手放到她的手上,安慰道:“嫁出去的女儿本也回不了几次家的,知道家里人都平安康健,也就安心了,日后总有机会再相见的……”

    乔嗣柔摇摇头:“林姐姐还有望与家人相见,我却是不指望了……”

    林婕妤想起乔父常年在外为官,心中有些同情和感伤,索性不再劝,陪她一起喝起酒来。

    二人端着酒杯,颇有借酒消愁之意。

    待两人桌上的小酒壶见了底,这场宴席也接近了尾声。

    高台上赵珏已经带了醉意,年老的太后也有了疲态,内侍省的宦官估摸着时辰,上去低声说了几句话,高台上三人便陆续离席。

    这场宴席终于结束,众人齐齐起身,在宫女太监们的指引下,依次退下。

    殿中人来人往,看着很是拥挤,林婕妤想去寻母亲,却因林夫人的位置太靠近殿门,已经被引着出去,只好作罢。

    王三夫人的位置和她们离得很近,趁此机会走了过来,带着热情的笑容牵起乔嗣柔的手,道:“终于有机会过来说两句话了,您最近可还好?”

    王三夫人虽有些小心思,人却不坏,据乔夫人讲,即使她嫁入显贵的王家,也从来没有因此骄矜自傲,待乔夫人一如既往。与王三夫人交好,日后有什么意外,王三夫人或许能在太后面前替她美言几句。

    乔嗣柔笑着回握住她的手,道:“一切都好,三夫人容光焕发,想必更好。”

    王三夫人莞尔,凑得更近了,轻声道:“还未恭喜容华呢。”说的是她晋位一事。

    乔嗣柔也低声道:“这话应该我来说,还没来得及谢过您呢。”说的是她入宫一事。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瞬,互相一福身,各自转身离开。

    出了麟阳殿,乔嗣柔与林婕妤结伴而行,一起走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呼吸间都是相思的味道。

    林婕妤见到了母亲,却没能说上话,心情不是很舒畅,乔嗣柔一心想着那两个孩子,心里更是难受。待到了鸾仪宫门口,二人便匆匆分别了。

    ————

    片刻后,西配殿的卧房里,乔嗣柔泡在浴桶中,身体微微上浮着,心情却沉重无比。今日见到谢翎,本已让她想起许多不愉快,又见到大公主和大皇子,更是让她又怅惘又心疼。

    素纨给她轻柔地揉着肩颈,看着她皱起的眉头,轻声问:“容华,今日的宴席如何?”

    乔嗣柔轻叹一声:“贵人多,规矩大,很是累人。”

    素纨又问:“您看着不太高兴,可有发生什么事?”

    乔嗣柔闭着眼睛,心中划过一丝警惕。

    她对素纨的戒心来源于让她捉摸不透的谢翎。虽然是在谢氏的支持之下,她才能以乔嗣柔的身份入宫,但她总觉得谢氏的目的不仅仅是借她之力打击王氏。

    若想让人以宫妃之身搅乱后宫,换一个身份清白的人来不是更好?谢氏这样大的名门望族,家中肯定不乏适龄的女子;若是因为她生得像从前的乐皇后,那也说不通,卫良人也像乐皇后,如今照样在后宫中无声无息;若是因为她恨王氏,就不怕她被仇恨蒙了眼?

    谢翎的种种所为,看似合情合理,深究之下,总有莫名的怪异。

    她知道,谢翎一定有事瞒着她,甚至,骗了她。

    可惜她记忆全失,身居后宫,身边可用的都是谢氏的人,哪怕她想查,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乔嗣柔往下沉了沉,让热水将自己包裹得更深。不论她与谢翎有怎样的交易,谢贵嫔终究是宫妃,且是除了王皇后和淑妃之外最有望登上后位的人,她不敢在出身谢氏的素纨面前表现出对大公主和大皇子的过分关注,毕竟,谢贵嫔才是他们的养母。

    她轻轻道:“我今日……见到公子了……”

    素纨闻言,手一顿,不忍地看了看她,柔声道:“这样的场合,公子自然是在的。”

    乔嗣柔的语气中带着悱恻的温柔:“是啊,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一入宫门深似海,日后恐怕也难相见,你常常与他联系,他可有说过什么?”

    素纨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儿,轻柔低缓道:“您在宫中的所为,公子都看在眼里,显然是十分满意的……他虽没有直言,婢子却能感觉到他对您的关心,上次假山一事之后,公子便吩咐婢子一定要提醒您小心行事,还说‘计划耽搁了没什么,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可见……您在公子心中,到底是不同的。”

    乔嗣柔心满意足地笑了:“如此便好,日后,我自然会更加小心。”

    素纨又轻声安慰了几句,乔嗣柔都含笑应了。

    待房中烛火熄灭,素纨在床边的榻上睡下,乔嗣柔睁开眼,看着帐顶,眼中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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