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接过宫女递来的新茶，低头嗅着茶香，道：“这如意好生厉害，不愧是要做宫里娘娘的人，竟敢与侍卫私通，被发现后不惊不慌，反而杀人灭口，没兴致了便随手甩开，还能将那侍卫赶出宫去。前些日子担心东窗事发，又瞒过了内侍省，冤死了另一个宫女，若非本宫与陛下恰巧路过，她的手上怕是还要多几个冤魂。”她抬头，透过氤氲的热气，含笑看着上首的皇后，轻轻道：“也不知，她是仰仗了谁？”
答案不言而喻。
连向来喜欢打圆场的顾淑媛都沉默了。
洛昭华甜甜一笑，天真无害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皇后：“这还用说？皇后娘娘，哪日鸾仪宫缺人了，您不必问内侍省要，直接告诉妾身，妾身宫里的人都踏实良善、再好不过，他们辛苦久了，也该去享享清福……”
这一出大戏实在精彩，在座的观众无一不惊叹。
乔嗣柔用余光一瞥，高座上的皇后身体微微晃动，显然已经被气到了极点。
皇后怒极，却无可奈何，此事是她理亏，她虽已经下令处死如意，但仍有包庇纵容之嫌，此时息事宁人，顶多落个无知无能的名声，若动怒，定会被淑妃指为如意同党。
皇后咬紧牙关忍下了淑妃和洛昭华的阴阳怪气，杜嬷嬷不再给二人继续出口讽刺的机会，代皇后散了这次请安。
淑妃和洛昭华得意地离去，其他人也陆续离开，出了鸾仪宫便议论纷纷，一时间流言四起。
短短一两个时辰，整个皇宫都知道了如意之所为，或惊惧、或感叹、或幸灾乐祸。淑妃和洛昭华言语间总是将皇后牵扯进去，少数人十分怀疑皇后是不是有意纵容，另外的大多数人相信皇后应当对这些事不知情，但是这份不知情，恰恰印证了皇后的无能。
与之相反，淑妃义正辞严，为枉死的宫女讨回公道，大受赞扬，大得人心。
回到了西配殿之后，乔嗣柔便开始等待赵珏对皇后的处置。
显而易见的，皇后的掌事宫女秽乱后宫、罔顾人命，无论皇后事先是否知情，她都不可能从此事中全身而退。皇后本就有权无宠，若再受责罚，恐怕只能让出宫权了。
这样很不妙。
见她忧心忡忡，素纨不解地问：“皇后失势，您不应该高兴吗？”
乔嗣柔皱紧了眉头，脑中飞快地想着解决之法，反问道：“皇后失势，谁最得利？”
自然是淑妃。
淑妃是王太后的另一个侄女，同样出身琅琊王氏，手段却比皇后高明得多，也更得赵珏宠爱，宫外有母亲大长公主为她出谋划策，宫内有好姐妹洛昭华相助。若淑妃染指宫权，要想将她扳倒，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乔嗣柔原本只想断了皇后臂膀，她好趁机取得皇后信任，借皇后之力解决淑妃，以后再慢慢图谋后位。
但是如今，皇后失势，淑妃得势，若任由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恐怕不久之后，中宫就要易主，淑妃会成为下一任继后。这样对乔嗣柔非常不利。
乔嗣柔的目标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琅琊王氏。因此，最好的局面是皇后和淑妃两败俱伤，最坏的局面正是现在这样，淑妃一家独大，比先前她们二人势均力敌还令她头痛。
她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棘手，猛地睁开眼，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素纨答道：“”戌时三刻了。
已经到了入睡的时辰，天早就黑透了，赵珏却还没有下任何处置皇后的旨意。
这很不应该。
据淑妃所言，昨日傍晚她与赵珏一起在御花园里撞见了装神弄鬼的珍珠。即使淑妃很有可能早就与珍珠见过面，昨日傍晚的事涉及赵珏，她一定是不敢扯谎的，因此，
赵珏应该在昨晚就知晓了此事。
今日未到午时，如意便已被处死，此案已经盖棺定论，一定有人立刻去报了赵珏，他应该知道了此案的结果。
可是现在夜已深了，对王皇后深恶痛绝的赵珏竟没有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至今不曾对她做任何处罚，连一句训斥也无，实在不寻常。
除非，赵珏与她的想法是一致的，他同样不能允许王皇后与淑妃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乔嗣柔突然坐起，惊得一边的素纨急急走过来：“良人，怎么了？”
乔嗣柔呼吸都是颤抖的，赤脚跑下床，快步向前殿走去，一路走到殿门口，她推开门，向外看去。
鸾仪宫后院里空空荡荡，东配殿已然一片漆黑，正殿却依然灯火通明。
乔嗣柔看着正殿的灯光，无比镇定道：“更衣，去找皇后。”
纵然心中有万般不情愿，她却必须长远打算。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痛快，而是最终的胜利。
————
次日，太阳才刚刚升起，宫中的大小巷子里，到处是宫人们的窃窃私语声。
“听说皇后娘娘昨日连夜去了寿安宫请罪，自请禁足中宫，让淑妃娘娘代理六宫事宜，还有人说，皇后娘娘要让出后位呢。”
“啊？当真？那太后娘娘允了吗？”
“当然不允！那些丑事终究是如意做的，皇后娘娘并不知情，你们想，这么多年的主仆了，皇后娘娘当然十分信任如意，谁知她背地里是那般模样？娘娘平日里端庄贤德，又那样诚恳地请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后娘娘不仅没罚，还称赞了皇后呢。”
“说起来皇后娘娘真是可怜，平白被如意连累，昨日在鸾仪宫里，那么多娘娘都在，淑妃和洛昭华步步紧逼，对娘娘很是不敬，娘娘却都忍了下来。”
“淑妃是皇后娘娘的血亲，知道了如意所为，私下里告知娘娘也就是了，她却偏偏挑了众人都在的时候开口，显然是想让皇后娘娘难堪。”
众人唏嘘不已。
今日凌晨皇后从寿安宫回来，紧接着太后的赏赐便送到了中宫，瞬息之间，宫中流言便有了新的风向：
皇后不知道如意的所作所为，不是因为无能，而是因为她体恤下人、珍重与如意的感情、相信如意；
皇后得知了真相，大义灭亲赐死了如意后，又是难过、又是羞愧，连夜赶去寿安宫跪了一整夜，翌日清晨等太后醒来后，向太后请罪，自请将后位让给淑妃；
淑妃居心不良，若真是想为秋菊讨回公道，何至于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分明是想趁机打击皇后，自己好登上后位。
这等流言一下子压下了昨日“皇后无能，淑妃公正”的言论。有了太后的肯定，皇后摆脱了如意的连累，还给众人留下了个“体恤下人”、“大义灭亲”、“知错就改”的好名声，而淑妃费尽心机，反让众人怀疑她的用心。
鸾仪宫正殿，王幼棠端着新的白瓷杯，给笼中鹦鹉喂谷粒，看上去心情颇好。
新的领头大宫女如心是个温柔寡言的人，先前久在如意的手下讨生活，早已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子，待谁都亲善无比，虽忠厚老实，到底有些庸碌。有了如意的前车之鉴，如心这样的宫女才能让王幼棠放心，不过如此一来，她更需要乔嗣柔在身侧出谋献计了。
王皇后面色柔和地看了看乔嗣柔，道：“昨夜多亏有你的劝导，今日才能有这样的局面。”
乔嗣柔受宠若惊地笑了，恭敬道：“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妾身之幸。”
昨夜她赶过来时，王皇后正对着一众宫人发脾气，见了她也没有好脸色，在她的一再坚持之下，王皇后才肯静下心来听她说了什么。见惯了皇后骄矜冷傲的样子，乍然受她优待，乔嗣柔还真有些不习惯。
王皇后继续道：“昨夜里你说，一要赶在淑妃之前向太后请罪，二要控制宫中舆论，这两样已经办妥了，那么接下来呢？三要去做什么呢？”
鹦鹉跟着学舌：“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乔嗣柔也跟着笑了。她不敢表现得过于精明，沉思了一会儿，方道：“如今的形势已经大好了，却还不够稳固，时日久了，难免有人再拿此事做文章。不如趁现在整顿后宫，拿出您一国之母的气势来，既可彰显您的决心，又可展现您的能力，还能断绝后宫中不良的风气，您看呢？”
王皇后凝眉想了想，权衡利弊之后，清浅地笑了：“如此甚好，那你说，应当如何整顿？”
乔嗣柔茫然地抬头，对上她略带审视的视线，心中一紧，犹豫道：“这些……妾身便不大懂了，我是庶出，又一直跟着父亲在零陵，连家务都不曾接触过，更何况宫中事务？恐怕难以为娘娘分忧了。”说完，她歉然又不安地对皇后笑了笑，垂下头去。
皇后不在意地笑了笑，手指轻抚着鹦鹉的背脊，道：“本宫不过是一问，你不必放在心上，此事得以解决，你当居首功。”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入宫两月有余了，素日乖巧懂事，又去过两次承恩殿，想来也算得圣心，待本宫禀告过陛下，便晋你为美人。”
乔嗣柔立刻带着惊喜的笑容谢恩。
王皇后又夸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答案不言而喻。
连向来喜欢打圆场的顾淑媛都沉默了。
洛昭华甜甜一笑，天真无害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皇后：“这还用说？皇后娘娘，哪日鸾仪宫缺人了，您不必问内侍省要，直接告诉妾身，妾身宫里的人都踏实良善、再好不过，他们辛苦久了，也该去享享清福……”
这一出大戏实在精彩，在座的观众无一不惊叹。
乔嗣柔用余光一瞥，高座上的皇后身体微微晃动，显然已经被气到了极点。
皇后怒极，却无可奈何，此事是她理亏，她虽已经下令处死如意，但仍有包庇纵容之嫌，此时息事宁人，顶多落个无知无能的名声，若动怒，定会被淑妃指为如意同党。
皇后咬紧牙关忍下了淑妃和洛昭华的阴阳怪气，杜嬷嬷不再给二人继续出口讽刺的机会，代皇后散了这次请安。
淑妃和洛昭华得意地离去，其他人也陆续离开，出了鸾仪宫便议论纷纷，一时间流言四起。
短短一两个时辰，整个皇宫都知道了如意之所为，或惊惧、或感叹、或幸灾乐祸。淑妃和洛昭华言语间总是将皇后牵扯进去，少数人十分怀疑皇后是不是有意纵容，另外的大多数人相信皇后应当对这些事不知情，但是这份不知情，恰恰印证了皇后的无能。
与之相反，淑妃义正辞严，为枉死的宫女讨回公道，大受赞扬，大得人心。
回到了西配殿之后，乔嗣柔便开始等待赵珏对皇后的处置。
显而易见的，皇后的掌事宫女秽乱后宫、罔顾人命，无论皇后事先是否知情，她都不可能从此事中全身而退。皇后本就有权无宠，若再受责罚，恐怕只能让出宫权了。
这样很不妙。
见她忧心忡忡，素纨不解地问：“皇后失势，您不应该高兴吗？”
乔嗣柔皱紧了眉头，脑中飞快地想着解决之法，反问道：“皇后失势，谁最得利？”
自然是淑妃。
淑妃是王太后的另一个侄女，同样出身琅琊王氏，手段却比皇后高明得多，也更得赵珏宠爱，宫外有母亲大长公主为她出谋划策，宫内有好姐妹洛昭华相助。若淑妃染指宫权，要想将她扳倒，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乔嗣柔原本只想断了皇后臂膀，她好趁机取得皇后信任，借皇后之力解决淑妃，以后再慢慢图谋后位。
但是如今，皇后失势，淑妃得势，若任由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恐怕不久之后，中宫就要易主，淑妃会成为下一任继后。这样对乔嗣柔非常不利。
乔嗣柔的目标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琅琊王氏。因此，最好的局面是皇后和淑妃两败俱伤，最坏的局面正是现在这样，淑妃一家独大，比先前她们二人势均力敌还令她头痛。
她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棘手，猛地睁开眼，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素纨答道：“”戌时三刻了。
已经到了入睡的时辰，天早就黑透了，赵珏却还没有下任何处置皇后的旨意。
这很不应该。
据淑妃所言，昨日傍晚她与赵珏一起在御花园里撞见了装神弄鬼的珍珠。即使淑妃很有可能早就与珍珠见过面，昨日傍晚的事涉及赵珏，她一定是不敢扯谎的，因此，
赵珏应该在昨晚就知晓了此事。
今日未到午时，如意便已被处死，此案已经盖棺定论，一定有人立刻去报了赵珏，他应该知道了此案的结果。
可是现在夜已深了，对王皇后深恶痛绝的赵珏竟没有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至今不曾对她做任何处罚，连一句训斥也无，实在不寻常。
除非，赵珏与她的想法是一致的，他同样不能允许王皇后与淑妃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乔嗣柔突然坐起，惊得一边的素纨急急走过来：“良人，怎么了？”
乔嗣柔呼吸都是颤抖的，赤脚跑下床，快步向前殿走去，一路走到殿门口，她推开门，向外看去。
鸾仪宫后院里空空荡荡，东配殿已然一片漆黑，正殿却依然灯火通明。
乔嗣柔看着正殿的灯光，无比镇定道：“更衣，去找皇后。”
纵然心中有万般不情愿，她却必须长远打算。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痛快，而是最终的胜利。
————
次日，太阳才刚刚升起，宫中的大小巷子里，到处是宫人们的窃窃私语声。
“听说皇后娘娘昨日连夜去了寿安宫请罪，自请禁足中宫，让淑妃娘娘代理六宫事宜，还有人说，皇后娘娘要让出后位呢。”
“啊？当真？那太后娘娘允了吗？”
“当然不允！那些丑事终究是如意做的，皇后娘娘并不知情，你们想，这么多年的主仆了，皇后娘娘当然十分信任如意，谁知她背地里是那般模样？娘娘平日里端庄贤德，又那样诚恳地请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后娘娘不仅没罚，还称赞了皇后呢。”
“说起来皇后娘娘真是可怜，平白被如意连累，昨日在鸾仪宫里，那么多娘娘都在，淑妃和洛昭华步步紧逼，对娘娘很是不敬，娘娘却都忍了下来。”
“淑妃是皇后娘娘的血亲，知道了如意所为，私下里告知娘娘也就是了，她却偏偏挑了众人都在的时候开口，显然是想让皇后娘娘难堪。”
众人唏嘘不已。
今日凌晨皇后从寿安宫回来，紧接着太后的赏赐便送到了中宫，瞬息之间，宫中流言便有了新的风向：
皇后不知道如意的所作所为，不是因为无能，而是因为她体恤下人、珍重与如意的感情、相信如意；
皇后得知了真相，大义灭亲赐死了如意后，又是难过、又是羞愧，连夜赶去寿安宫跪了一整夜，翌日清晨等太后醒来后，向太后请罪，自请将后位让给淑妃；
淑妃居心不良，若真是想为秋菊讨回公道，何至于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分明是想趁机打击皇后，自己好登上后位。
这等流言一下子压下了昨日“皇后无能，淑妃公正”的言论。有了太后的肯定，皇后摆脱了如意的连累，还给众人留下了个“体恤下人”、“大义灭亲”、“知错就改”的好名声，而淑妃费尽心机，反让众人怀疑她的用心。
鸾仪宫正殿，王幼棠端着新的白瓷杯，给笼中鹦鹉喂谷粒，看上去心情颇好。
新的领头大宫女如心是个温柔寡言的人，先前久在如意的手下讨生活，早已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子，待谁都亲善无比，虽忠厚老实，到底有些庸碌。有了如意的前车之鉴，如心这样的宫女才能让王幼棠放心，不过如此一来，她更需要乔嗣柔在身侧出谋献计了。
王皇后面色柔和地看了看乔嗣柔，道：“昨夜多亏有你的劝导，今日才能有这样的局面。”
乔嗣柔受宠若惊地笑了，恭敬道：“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妾身之幸。”
昨夜她赶过来时，王皇后正对着一众宫人发脾气，见了她也没有好脸色，在她的一再坚持之下，王皇后才肯静下心来听她说了什么。见惯了皇后骄矜冷傲的样子，乍然受她优待，乔嗣柔还真有些不习惯。
王皇后继续道：“昨夜里你说，一要赶在淑妃之前向太后请罪，二要控制宫中舆论，这两样已经办妥了，那么接下来呢？三要去做什么呢？”
鹦鹉跟着学舌：“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乔嗣柔也跟着笑了。她不敢表现得过于精明，沉思了一会儿，方道：“如今的形势已经大好了，却还不够稳固，时日久了，难免有人再拿此事做文章。不如趁现在整顿后宫，拿出您一国之母的气势来，既可彰显您的决心，又可展现您的能力，还能断绝后宫中不良的风气，您看呢？”
王皇后凝眉想了想，权衡利弊之后，清浅地笑了：“如此甚好，那你说，应当如何整顿？”
乔嗣柔茫然地抬头，对上她略带审视的视线，心中一紧，犹豫道：“这些……妾身便不大懂了，我是庶出，又一直跟着父亲在零陵，连家务都不曾接触过，更何况宫中事务？恐怕难以为娘娘分忧了。”说完，她歉然又不安地对皇后笑了笑，垂下头去。
皇后不在意地笑了笑，手指轻抚着鹦鹉的背脊，道：“本宫不过是一问，你不必放在心上，此事得以解决，你当居首功。”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入宫两月有余了，素日乖巧懂事，又去过两次承恩殿，想来也算得圣心，待本宫禀告过陛下，便晋你为美人。”
乔嗣柔立刻带着惊喜的笑容谢恩。
王皇后又夸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