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太医为顾初言处理完那些伤口,景容煕还是难掩心中的愤慨和心疼,因为伤口感染得太严重,有些地方必须得削皮去腐处理,顾初言中间还被疼醒来过几次,可是她半睁着眼睛,眼神没有焦距,并没有看清眼前人,就又痛昏过去了。
太医把药煎好了送进来后,青英就让他到其他房间去休息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景容煕,退开路来。
“十四爷,我去外面守着。”
景容煕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坐到顾初言身边,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色,想到她之前每次都是眉开眼笑的,这样对比起来,心疼得厉害。
太医说了,眼下她不吃药又不吃东西,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也没用,景容煕尝试着开口唤她醒来,“阿初,我知道你很难过,也很累,可是如果要好起来,就得乖乖吃药,我们吃完药再睡好吗?”
景容煕小心翼翼地过去握她放在被子外满是绷带的手,却因为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惹得顾初言一阵蹙眉,见她半睁开眼睛,景容煕忙再次开口跟她说话,“阿初,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梨山见太姥姥,她是一个很和善、很开明的老人家,而且那里风景也很美,可以让你心情开阔,忘记烦恼,要是你不想回京城,就在那里住着,住多久都可以,但是在这之前,你得先好起来。
还有,我们不是还约好一起去北地踏雪寻梅吗?我们把最好看的那一株带回来,给你爹种在院子……”
说到这里,景容煕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住了口,等他惊慌抬眼,分明看到顾初言眼角有泪水划过,确定她确实是听到了自己的话,景容煕忙端过药碗来,舀了一小口,往她嘴边送过去。
顾初言摇头不想喝,哭着开口,“夜无双,你知道吗?我爹死了,陆叔叔也死了,那些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都死了,全都离开了我,相府被查封了,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没有家了。”
自从相府出事后,她还是第一次开口这么委屈痛苦地跟人哭诉。
景容煕此时也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出宫陪在她身边,还让她在这么痛苦的情况下,受后面这些苦难。
“阿初,我知道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你一时很难接受,可是……”
没等景容煕说完,顾初言又抢过了话头。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死得好惨,几乎个个都是死无全尸,我在那些尸体里拼凑了好久,还是没能拼得完整,弄到最后我甚至都分不清楚他们谁是谁了,我努力的找,努力的看,想要分清楚,可是还是无能为力,我真的找不到了。”
“阿初,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么怪自己。”
景容煕想尽量少提起什么,避免让她再次想起那些事,可是顾初言好像依旧沉浸在极度的悲伤里,听不进任何话。
她好像只是憋了太久,想找个人把满心满身的痛苦都倾诉出来,因为她一个人实在承受不了了。
“我爹他骗我,他说即使我嫁了人,他也会管我,会一直管我,可是这话才说了不到一天,他就食言了!他离开了我!他骗人!”
顾初言一边不受控制地咳嗽,一边声声控诉着,“我决定不去看他了,再也不去看他了,清明寒食也不去,是他先食言的。”
“好,我们不去。”
看着顾初言哭得像个孩子,景容煕也几近崩溃,只能轻声附和着她,生怕再说错话又加重了她的情绪。
顾初言停顿了几秒,自己又不愿意了,又舍不下了。
“我爹他们那么疼我,我不去看他们,一定会很伤心,对不对?可是我又好生他的气,好怨恨他这样离开我,丢下我,但是我又很想他们,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顾初言说着又开始剧烈的咳嗽,她本就受了风寒,又在那个冰冷的牢里被人关了那么久,不管不问,如今病得更加严重了,景云卿过去扶起她,“阿初,我们先不说这些,把药吃了,大夫交代过了,再不吃药,你的身体就要撑不下去了。”
顾初言抬起泪眼看他,仿佛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眼里竟然有了一丝期待,“你刚才说撑不下去是什么意思?是会死吗?”
景容煕愣在那里,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发出疑问时,她的眼里竟然有一丝希望的光芒,就好像死对于她来说是好事一样。
果然,没等景容煕回答,她又低头高兴的喃喃自语。
“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追上爹爹他们的魂魄,见到他们了?夜无双,我跟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魂,有黑白无常,我见过他们的,还跟他们说过话,而且他们人很好,真的,你信我,我要是现在死了,就能见到说不定爹爹他们了,我怎么一开始的时候没想到呢?那么现在死,晚不晚?”
看着顾初言似乎找到某种重新见到亲人的捷径而狂喜,景容煕见她如此自暴自弃,看不下去,加重了语气提醒她。
“阿初,你振作一点,想想你爹是怎么不明不白的死的,想想顾府上下几十口人命,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替他们平冤昭雪吗?他们那么疼你,从小就照顾你,看着你长大,你就忍心看他们的一世英名就这么被毁了?!连死了还要做不明不白的孤魂野鬼?!”
听到景容煕的话,顾初言总算安静了下来,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但总归她现在理智了一点。
见她不再抵触,景容煕抓住机会,赶紧一口口地往她嘴里喂药,见她含着泪水乖乖咽下。
“好阿初,别怕,这世上不是只剩你一个人,还有我,还有梅姐姐,你这两天一直昏迷着,所以还不知道,她一直在外面想办法帮顾府申冤,还有好多百姓也是,他们都知道你爹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自发的组织到了一起,好多人都在想办法,可是他们能力有限,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你更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你爹和顾府不能就怎么蒙受不白之冤,知道吗。”
见顾初言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认真的听他讲道理,景容煕又赶紧让青英再去让太医多熬一些药,最好再乘热打铁送些汤粥来。
亲眼看着顾初言开始乖乖喝药进食,连忙活了大晚上的景容煕都几乎喜极而泣了。
此时的小院外围。
喻大人和他的副官已经悄悄在不远处观察了这边有一会儿了,这场雪还没化完,晚上更加寒风刺骨,两人这么站着鼻涕都冻出来了。
喻大人自己又高又壮,五官也还周正,可是他的副官却是一副瘦皮猴的模样,两人一高一低,一胖一瘦站在一起还有些滑稽。
喻大人越看越觉得疑惑,问一旁的副官道,“难道是我记错了?这顾初言的身份不就是个罪臣之女吗?再往大点,了不起也就是景贝勒爷的福晋,怎么能让青大人亲自替她守门站岗,太医亲自诊治,亲自熬药送汤?还是这个时辰在加班加点?”
“难道是庆王爷,或者贝勒爷那边的人安排的?”
听了副官的猜测,喻大人当下就摇了摇头否认,“绝对不可能,你忘了顾初言是怎么进来的?要是这样做,那庆王府不是出尔反尔打自己的脸,打王上的脸吗?”
喻大人凝神看着那屋子里,正要再尝试往前查看个究竟,却不想青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后,两人吓得住了脚步,停下来换上一副献殷勤的模样。
“是这样的,青大人,我们正要进去问问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青英冷哼一声,这两人鬼鬼祟祟的能安什么好心?
他懒得跟他们啰嗦,直接拒绝了他们。
“不用麻烦了,只要保证闲杂人等不靠近小院,保个清净就行,我看时候不早了,喻大人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青英说完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他们,眼神好像在说他们就是他刚才说的那种需要避嫌的闲杂人等。
被他这么瞪着。两人也不好再待下去,只得识趣地退了回去。
等走远后,那副官摸了摸两撇八字胡,吸了吸鼻子,想着他们这么大冬天在自己的地方,还要在外偷偷摸摸的查看,刚才又碰了被人嫌弃,还碰了一鼻子灰,忍不住疑惑地问喻大人。
“想到刚才的情形,小的真替大人不平,若是论官阶,大人还比那青大人高了一级,刚才何必对他那么客气忍让?受他的调摆?”
说到这个,喻大人叹了口气,“这你就不懂了,这在御前走动的人,就算是个不起眼的小总管,都是个轻易惹不得的人物。”
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今天真是要冻死了,好多年没挨过这样的冻了。
罢了,这事他也不打算掺和了,喻大人多年的为官之道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就作了决定,“这样,只要他们没把人带出咱们刑部,你凡事听他们的做就行了。”
青英把喻大人他们打发走后,又回到了房中,此时顾初言已经安稳的睡下,气色也好了一些。
景容煕觉得今天这一趟还是来得值,阿初把汤药还有粥都喝完了,虽然她是勉强吃下的,但是总归她愿意进食,也有了生的信念,不再自暴自弃了。
“看公子的表情,顾小姐的情况应该是好多了。”
“嗯,只要她配合大夫,身体就会很快好转。”
景容煕说到这里,又想起其他,忍不住又蹙了眉头,“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就是把阿初从这里救出去了,也不知道母妃说的到底是什么法子,老师去庆王府走一趟就真的有用?”
“太傅大人做事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也许他真的有办法呢,公子还是安心等到明天吧,贵妃娘娘也不是信口胡言的人,她既然这么说,这事就一定是有把握。”
景容煕觉得青英说得有道理,他还担心这里有人会对阿初不利,所以这一次出来,在她被救出去之前,他都没打算离开她身边,所以大不了明天他再想别的办法。
还有她大哥顾初竭在这里关了几天突然暴毙了,死的太蹊跷,他还得找时间去查看一下她二哥的情况,毕竟这次的事既然是他们两兄弟联名检举的,他们一定知道一些内情,难保会被人杀人灭口。
虽然景容煕已经让青英想办法暗中留意,但难保会再出什么差子,所以眼下还真的有几件要紧事要马上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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