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郑雨萌和陈子豪之后,  宁茜一个人又在茶几前坐了很久。

    苹果沥下了水渍,她懒得擦。

    玄关处的箱子没拆完,她也没力气收拾了。

    只想一动不动地放空。

    “……其实我能猜到一点。”她是这样对朋友们说的,  “黎洛失踪以后,我去过黎阿姨上班的医院。”

    黎雅是儿外医生,之前一直在临城中心医院坐班,  工作很忙,人却很温柔。

    “不出意外的吧,  我也扑了空。”宁茜勉强弯了下唇,“她的同事说得多点,  可能是把我当患者了。”

    当时,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是用愉快的口气谈论着黎雅。

    “黎医生的先生接她走了呢!”

    “可以去国外享清福咯!”

    “哪里还用得着天天熬夜加班,站着手术……”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  那边17床小朋友哭了,去查下心电……”

    医生们交谈着离开,  只留下一个默默站在原地的宁茜。

    黎阿姨的先生。

    那就是,  黎洛从未出现过的那个……爸爸吗?

    “五年之后,我才再见到他。”宁茜吸了口气,“黎洛是以sp资本合伙人的身份回来的。”

    “他的权限很高,  方导说了,  整个《潋滟》剧组,  大几千万的投资,他随便就能划下来。”

    以及她听到的那些传闻——

    声名鹊起的投资圈新贵、据说含着金汤匙出生、背景深厚难以想象。

    他们说,  黎洛,出生就在罗马。

    宁茜却只会想起小时候的他。

    聪明又早熟,  学业也好家务也好,  什么都会得很轻松。

    他坐在操场旁边的樟树底下,  树荫漏出一个柔软又和煦的影。

    黎洛望着她,笑意温和。

    “……你说这本书啊?”

    “《红与黑》。”他笑着说,“这写的呀,是‘真实,残酷的真实’。”-

    想到明天还有工作,宁茜撑起身子,往锅里下了口面条。

    等水开的功夫,她又把陈子豪帮忙搬来的录音设备拆开安装好了。

    纸箱里剩下不少厚纸板和泡沫,宁茜打包好了,准备拖到门外,明天一块儿带下去。

    结果箱子很不给面子,给她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话剧。

    ——《卡门》。

    不论宁茜如何拉扯,纸箱就是不动弹。

    宁茜气得给了箱子一脚,刚打算回屋找个工具,就听见电梯“叮”的一声。

    有人来了!

    而她没戴口罩。

    宁茜一慌,想跨过箱子躲回屋里,却直接被箱子里横七竖八的纸板绊了下,眼看着就要摔了这张昂贵的脸。

    来人的反应却比她更快。

    他猛地蹲下身,膝盖重重磕在地砖上,砸出沉闷的响。

    宁茜笔直地摔进了他怀里。

    温热的、带着清浅的木质香气。

    黎洛的声音不太稳:“……没事吧?茜茜?”-

    “……就是这样,这间屋子是我托sp的一位合伙人帮我租的。”

    黎洛帮宁茜收拾好门口的杂物,站在电梯边解释道。

    “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恰好在你隔壁。”黎洛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搬走。”

    宁茜咬了下唇。

    也算不上什么小概率事件。

    临近中心写字楼,sp资本、星梦大楼,甚至就连洛一鸣那个小糊团llll,都是驻扎在这片位置。

    北三环的高档小区本来也没几家,论治安最好的,也就是清雅苑了。

    整租的房源不好找,而这栋楼刚刚交付,开发商直租,才有空置房。

    “你为什么要走?”宁茜拧着眉,语气不太好,“为什么是你搬走?”

    黎洛面上的笑意敛了几分:“我说过,当你觉得不合适的时候,可以随时叫停。”

    “毕竟,这个距离——”

    他的指尖点了点相对的两扇屋门,又徐徐贴近了宁茜的前襟。

    “很近。”

    宁茜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她猛地踮起脚尖,拽住了黎洛的领带。

    “既然这样。那你就不要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地离开、自作主张地逃跑、自作主张地承担一切。

    ——你问过我吗!

    她的呼吸急促又凌乱,和另一个人的交错在一起。

    男人的面孔划过一丝错愕,就像是一副精巧的面具崩出细小裂痕。

    许久,黎洛才缓缓地抬起头,松开了她攥紧自己的手。

    “好。”

    “都听你的。”他轻声说,“我会学着……再靠近你一点。”-

    厨房里的面条煮了太久,已经软烂得没法下口。

    黎洛靠在门外,看她手忙脚乱地把锅端下来,跌跌撞撞地往水池里倒。

    他叹了口气,踏入厨房里,熟练地关了火,又把乱摆的刀具归位,单手托起锅沿,沉声道:“松手。”

    宁茜松开把手,黎洛稳稳地把锅里煮废的东西倒尽了。

    宁茜小声指点:“你应该捏着那个把。”

    锅沿是金属制的,还很烫。

    黎洛无甚所谓地冲着锅具:“你没烫着就行。”

    宁茜咬了下唇:“……但我不想。”

    她拽了下黎洛的衣角,他的外套上还沾着户外冷风的寒。

    “就像你不想看到我难受一样……我也不想看到你受伤。”宁茜说。

    黎洛慢慢地开了小火煮面,望向她的目光晦暗闪烁。

    “茜茜……”

    “你疼不疼?”宁茜用脚尖轻轻勾了下他的腿,吸了下鼻子,“你刚刚撞在外面的。”

    黎洛摇了下头。

    宁茜:“……说实话。”

    黎洛:“一点点,真的。”

    宁茜的眼眶有点红:“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啊。”

    许是跟郑雨萌和陈子豪讲述的往昔勾起了她的回忆,宁茜的心情很不好,像是在心上压了块沉重的石头,呼吸都不顺畅。

    她松开黎洛的衣角,试探着去碰他的指尖。

    被烫过的皮肤还带着锅沿的余温,她不敢用力去捏。

    “这里呢?”

    黎洛:“也还好。”

    他甚至笑了下:“茜茜长大了啊。会心疼人了。”

    宁茜抬起眼,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我以前不疼爱你吗?”

    黎洛:“……”

    他故意开了个玩笑:“你是说当我爸爸的那种疼爱?”

    当年还在东苑小学的时候,宁茜的人缘其实比黎洛要好。

    毕竟小孩子们天生爱玩爱闹腾,而黎洛早熟得有点突兀,成绩还好得出奇。

    被一帮眼红的同学背地里念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虽然黎洛也不在意。

    直到某次,宁茜听见一个满脸油光的男生,一脸趾高气扬地嘲讽着他。

    “你们这帮女生,还真信黎洛成绩有那么好啊?”

    “我上次亲眼看到的,他妈去高老师办公室,给她塞了这——么厚一个红包!”

    对面的女生将信将疑,油面男生绘声绘色道:“我那天去高老师办公室送作业呢!他妈坐在高老师对面,拉着高老师的手求她,说,黎洛没有爸爸,要老师多关照!”

    宁茜刚好去高年级找黎洛,闻言火冒三丈,抓起黑板擦就甩在男生头上,叉着腰,站在讲台上大喊:“你才没有爸爸!你就是一坨狗屎粑粑!!”

    油面男生的脸被黑板擦覆满了粉,像是面粉粘在粢饭团上。

    教室里的女生们都惊呆了。

    停了三秒,油面才灵魂回笼。

    他羞愤无比,猛地朝宁茜扑过来!

    “他就是没爸爸啊!!你才是狗屎粑粑!”

    宁茜怒不可遏,抓起一整盒粉笔,精准地往他头上砸:“他怎么没有?我就是他爸爸!”

    女生们:“???”

    黎洛从后门进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顶着五彩斑斓粉笔灰的脑袋,和一条细溜溜鲶鱼似的小宁茜,扭打在一团。

    油面抓住机会,一下子压住了宁茜的手腕。

    他狂喷鼻涕,眼角刺痛,愤恨地面露凶光:“我要你好看!”

    黎洛的神色迅速地阴沉下来,他抬手抓起男生的木制椅子,猛地朝扭打的二人上方砸去。

    椅子在墙上轰然崩裂,木渣碎落。

    底下的俩人瞬间停了动作。

    周围同学也被吓着了,霎时鸦雀无声。

    班长捂着嘴,小跑着往外去找高老师。

    黎洛随手捡了一根木椅的腿儿,粗粝的棍被他捏在手里,像是握了什么凶器。

    他神色冷厉,站在油面男生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望。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事后,三个人都被罚写了检查。

    然而,宁茜给黎洛当爹的事儿,不知道怎么的就传了出去,甚至越传越离谱。

    还有人画了小漫画。

    ——玉面修罗手持长刀,冷声逼问:“打老子还要看看儿子呢!”

    “你敢动我爹一下试试?”

    试试就逝世。

    ……

    宁茜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被人取笑了整整一年的惊人之语,担忧着他的那点情绪,忽地一下就破了气。

    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语气委屈:“你就会跟我开玩笑,转移话题。”

    黎洛放软了声气:“别担心我。”

    “不烫了,你看。”他故意把手举起来,“真的。我再给你切点菜叶,敲颗水漂蛋,好不好?”

    挂面呼呼冒着蒸汽,刚刚烫了他手的锅导热很好,水已经快沸了。

    宁茜迟疑了下将他放开,却说什么也不肯从厨房里退出去。

    黎洛只能由着她站在旁边,自己洗了几颗青菜,把菜梗剔掉丢进锅里,又卧了枚晶亮亮的溏心蛋。

    宁茜咽了下口水。

    “饿了?很快。”黎洛偏过头冲她笑。

    “你不一起吗。”宁茜问。

    黎洛顿了下:“我不饿。”

    宁茜抿了下嘴:“我一个人吃不下,要人陪。”

    黎洛哭笑不得:“好。”

    茶几边。

    宁茜和黎洛挤在一起,坐着吃面。

    汤底干净澄亮,葱香和麻油的味儿很诱人。

    宁茜把面汤都喝了个光,黎洛接过她的空碗,笑着说:“小馋猫。”

    宁茜没反驳。

    电视机里的“追梦人”在唱歌,歌声轻飘飘的,带着点忧怨。

    『未曾相恋便想念,经行堪堪成圆』

    『你背向我转远,还未到告别时间』

    宁茜抬起头:“黎洛。”

    “怎么了?”

    “……这些年,你累不累?”

    黎洛端着餐具的背影顿了下:“还好呀。”

    『假使我回到原点,同个站台能否再见』

    宁茜却忽然动了,跑着扑上了黎洛的背影,将他在水池前面猛地抱住。

    小臂还扣成一个圈,很固执地锁着他。

    黎洛的口气还是很温和:“又怎么啦?不高兴?”

    宁茜的鼻头很红:“你又骗人。”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真的没事的话,你根本就不是这个口气。”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还行就是很不行,还好就是特别不好。”

    “差不多,就是差一点都没挺过来。”

    宁茜把碗粗暴地推进了池里,扳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

    分明是个强硬的动作,她的手却颤得比被压住的人更凶。

    “如果你真的过得好……”宁茜眼底泛潮,“你该反问我,问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才对。”

    黎洛的眼睛垂着,那枚小痣很清晰。

    “所以,哥。”她踮着脚,试探着、一点点地揽上他的肩膀,紧紧地抱住他。

    “你瞒不过我。”

    和很多年前一样。

    任黎洛如何风轻云淡,也根本瞒不了她。

    『别后冬雪连绵,我等风催,春动的眼』

    黎洛的肩膀缓缓地松下来。

    他嗓音喑哑:“茜茜。”

    “……在美国的每一天,我都想你想到快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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