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朱樱从床上醒过来,一掀床帏,床边是一张空椅子。她扯扯嘴角,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叹了口气,刚坐起来,就听见屋外传来岳松雪的脚步声。他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就笑着:“你起啦?尝尝我煎的药。”
“多谢。”她接过药碗。闻着药味皱了皱眉,还是一饮而尽。
“很难喝吗。”他问道。
“药哪有好喝的。”朱樱被他逗笑了,“行了,你不用天天陪着我。这里这么繁华,你不如出去和燕兄一起玩。”
“不要。”他说着,坐在椅子上。
“你不喜欢和他玩呀?”
“嗯,我不喜欢他。但是他又救了我。我觉得我太过分了。”岳松雪说着,语气低落下来。
“也没什么过分的。你不用喜欢他,只要他出了事,你能尽力帮他就行了。”
“那我肯定能帮。”
“我陪你去玩好了,我也躺得难受,正好还没吃早饭。”她说着下床来,一推他,“你出去啦,我要洗漱换衣服。”
“能行吗?”他有些担心地搀了她一把。
“我还不至于卧床不起,出去等我。”她笑着,把他推出门去。她简单洗漱更衣,就牵着狗,随他一起出门。宝城是很热闹的,但是在朱樱眼里,和那个黄沙漫天的靖城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这里行色匆匆的路人,好像也和靖城的老百姓们没区别。这里已经临近中原,可是,朱樱并没觉得真正见过什么新鲜事。
“吃什么?我看那包子不错。”岳松雪给她指路边的包子铺。刚出锅的包子热腾腾,香气扑鼻。岳松雪闻了闻,说道:“像是猪肉馅的。”
“鼻子这么灵啊,说得我都馋了。”朱樱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低下头看她,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我也馋了。”
“那吃一口吧。”朱樱和他坐在街边搭的棚子里,要了一屉大包子和两碗鸡蛋汤。这一天,万里无云,阳光照过来,映在灰灰胖胖的杂面包子上,朱樱看着,也觉得惬意,咬了一口包子,是白菜猪肉馅的。
“从前在家里,最爱吃羊肉韭菜馅的包子,鲜得不得了。羊肉馅先放锅里炒一炒,太香了。”朱樱说着就好像吃到了,忍不住勾起嘴角,“以后得空了,一定给你包一次。有条件就多放些肉,好吃极了。”
“嗯,韭菜鸡蛋馅也好吃。”岳松雪喝了口鸡蛋汤,说道。
“你们王府里也吃这些?我以为只有老百姓才吃。”
“都吃。只是王府里吃白面。”
“真好。寻常人家,哪里吃得起白面。”朱樱说着,神情并不羡慕。
“也没什么好的。”岳松雪眯着眼睛,看向桌子上的阳光,“我反而觉得,现在很好。”
“对啊,自由才最好呢。”她笑着,用自己的碗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碗。
“我家小公子也常常这么说。”岳松雪说着,神情有些复杂,带着感伤的笑意,“其实,他待我很好很好的。偷偷教我读书写字,我知道他从没当我是狗。”
“可是,他如果心疼你,为什么不早些放了你。”
“王爷不许他放。王爷,对我很苛刻,但是也不许我死了,更不许我跑。很奇怪。我听他们说话的意思是,我和寻常的犬奴不同。具体怎么不同,我也不明白。他们说这些的时候,会叫人回避。之后,小公子就要当着他的面用鞭子抽我一顿,一定要我跪着喊他主人,不能反抗。”岳松雪说着,微微叹了口气,“王爷一走,又是他亲手给我上药擦伤口,告诉我,他也只是为了应付王爷,不是真的想打我。现在想来,怎么这么奇怪。他们父子两个也太生份。你我认识才多久,尚且不必这样互相逼迫欺瞒。甚至,小公子对我,也不必这样应付。他什么心里话都跟我说的。”
“你好像也不傻呀。”朱樱突然反应过来,“我怎么一直觉得你傻。”
“可能我一阵傻,一阵不傻?”他歪歪脑袋。
“才不是呢。是我说错了。”她怜爱地摸摸他的头。
“从前不觉得在小公子身边很痛苦。直到出来,看见你们怎么过日子。我才真正明白,原来以前,我活得还不如一条狗。”他说着,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一只手,“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
她脸一红,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低下头:“其实,就算你跑到别人家,他们也会好好待你的。”
“当时,小公子让我跑出去,告诉我,一定要去一个地方,不当我是狗。他说,我有资格过和他一样的日子。”岳松雪说着,浅浅笑起来,“他读了些书之后,就跟我说,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王爷驯养犬奴,是不仁义的,是错的。他只是不敢忤逆王爷。现在想来,他到底是对我好。”
“他说得对。可是,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还跪下说愿意给我当狗。”
“谁叫我抢了你的狗食,当时真是饿极了。吃了你的饭,当然要听你使唤。”他嘟囔着,“而且是你要我给你当狗。”
“说得我都不敢吃你的饭了。”她忙把咬了一半的包子放下。
“现在不会这样想了。你随便吃。”他被她逗笑了,“其实,还是我在吃你的饭。小公子是把钱给了你,让你照顾我。意思是,我和这笔钱,都由你支配。”
“就这么信任我?”朱樱听他这么说,心就漏跳了一拍。
“嗯。你是个好人。”岳松雪坚定地说道。
“我没觉得。我不是好人。”朱樱摆摆手,“说实话。我从前给人做杀手,就是刺客。谁给钱,我就替谁做事。杀的都是和我不相干的人。”
“可是……”
“我只能保证。我不会伤害对我好的人。但是,我不算好人。对不起,叫你失望了。”她说着,语气痛苦起来,嘴里的包子难以下咽。
“没关系,在我眼里,你就是好人。”他看出她神色黯然,连忙说道。
“我有时候真是在想,我们学了武功有什么用。欺负人用吗。”她苦笑,“可是,你不欺负人,就有人欺负你。这么多人,为了吃一口饭……但凡有别的出路,也不愿意每天,在晚上,太阳也见不到,做这种……”
“我知道,你别难过。”他看着她悲戚的表情,就跟着心里作痛,“以后,不要这样做就是了。”
“算了,不说这些。”她叹了口气,用手捂着脸,“快吃吧。”
他哪里还吃得下,只是担忧地看着她。原来她不高兴。
“我们去哪。”她茫然地轻声问他。
他想说去洛城,又觉得她说的不是洛城。他沉默良久,低声说道:“如果不知道去哪,那就去哪都无所谓。”
她抬头看着他,抿嘴一笑:“谁说你傻,你一点也不傻。我才傻呢。”
“傻不傻的,好像也不重要。”他试探着说道。
“是啊。”她笑出声来,摇摇头,“是啊。”
岳松雪不明白她的感慨,接着埋头吃包子。狗子蹲在他脚边讨食,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好像从没吃饱过似的。他把包子掰了半个喂给它,一人一狗吃得高高兴兴。朱樱在一边看着,不自觉地笑了。
两个人吃完了饭,朱樱吃饱了,有些犯困,就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桌子上油腻腻的,闻起来有一股陈年油味。岳松雪知道她食困,就坐在一边逗狗玩,并不催促她。
突然,岳松雪看见一个小光头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哭着,又四下看。这小孩也就七八岁模样,头上剃得光溜溜的。朱樱听见小孩哭声,也扭过头去看。这小孩哭得可怜,看穿着打扮,不是小和尚就是小尼姑。朱樱便走过去,问道:“小师父,哭什么呢。”
这小孩哭着,还不忘双手合十对她行礼:“……”她年纪尚小,又在哭着,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说出来的话根本听不清。
“什么?怎么了?”朱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确定这是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说着急切起来,仍旧是不清楚。
朱樱叹了口气。这小姑娘膝盖处的裤子被蹭破了一块,膝盖上有擦伤,已经有血渗出来了。朱樱遂抱起她让到路边,慢慢说道:“你别哭。慢慢说。你叫什么?”
“……”这小孩听不懂她说话,还自顾自地胡言乱语着。
“算了。”朱樱连连叹气,“我也听不懂。”说着,摆了摆手,说道:“听不懂!”
这小姑娘只顾着哭,岳松雪向路边的店家讨了清水来,给她擦膝盖上的伤口。朱樱从衣袖里拿出伤药,敷在她伤口上。这孩子知道是为了她好,并没挣扎,只是哭着。
“怎么办?留在这里等人来找吗。还是去庙里问问。”朱樱问道,“可是,我听她这口音,不像是宝城人啊。”
“她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岳松雪说道。
“留在这里等一会?”朱樱问道。
“嗯。”岳松雪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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