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阳光明媚,秋高气爽,风不算小,两个人都不太想说话。一路向东南走,临近日暮,终于找到了一户农家,可以歇脚。
岳松雪抱着大熊,这狗走了一天,已经累得不行了,蔫头耷脑地趴在他怀里。朱樱看见了热腾腾的炊烟气,站在篱笆门外,对里面喊道:“请问有人吗?”
一个小孩从屋里跑出来,这小孩黑黑瘦瘦,衣服上打着补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跟着就是一个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头上银丝掺着斑驳黑发,和蔼可亲。朱樱上前行礼,说道:“这位阿婆,我们两个是过路的,天黑了没地方歇脚,想在您这里借住一夜,不知……”
“请进,快进来吧。”这阿婆打开篱笆门,这门其实并没上锁。
“多谢阿婆。”朱樱和岳松雪进了院子,那小娃怯生生地看着他们。朱樱笑着:“这小孩,你多大啦?”
“六岁了。”
“叫什么名字?”
“金锭。”
“好名字啊,招财纳福。”朱樱笑着摸了摸这小孩的头。金锭似乎对岳松雪怀里的狗很感兴趣,盯着大熊看着不住。
“二位打哪来啊?”阿婆问道。
“哦,我们是从靖城来,要去洛城。”朱樱应道。
“靖城?那可不近哪。”
“还好。阿婆今年多大年岁?”
“六十二啦。”
“阿婆看起来可不像六十二岁,这样年轻。”朱樱笑着和她寒暄,搀着她进屋去。岳松雪抱着大熊,看着金锭好奇的眼神,想了想,还是把狗撒在地上。这狗根本没理他们,颠颠颠奔着朱樱,跑进屋里去,只剩下岳松雪和金锭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你喜欢这狗吗。”岳松雪问他。
“不喜欢。”金锭故意说道,“我要阿黄。”
篱笆门外,又响起脚步声,是一男一女拿着镰刀回来,岳松雪看向他们,这小孩跑出去迎,躲在那女人身后,偷眼瞄着岳松雪。
“你是?”那男人问道。
“呃,我是过路的。”岳松雪说着,对他们行了一礼。
“进屋,进屋。”这男人招呼他,“站在外面干啥,正好要吃饭了。”
他应了一声,跟着进屋去。这屋里很简陋,厨房里,朱樱正在帮忙刷锅做菜。粮食丰收季节,家里要吃三顿饭,以补充体力,虽然只有小米粥和炒青菜可吃。岳松雪被拉着坐在饭桌上,那女人把朱樱也按着坐下:“来者是客,怎么叫你帮忙。”
岳松雪看看他们,又看看朱樱,有些不知所措。朱樱托着腮,茫然地坐在饭桌旁边,大熊就乖乖地趴在她脚边。金锭盯着大熊看,想摸又不敢。岳松雪看了他半晌,低声说道:“这狗不咬人。”
金锭抬头看了看朱樱,朱樱会意,摸了摸大熊,金锭也用手指试着戳了它一下,果然没被咬,就欢天喜地地把狗抱起来。大熊哪肯叫他抱,边哼唧边挣扎。朱樱笑着接过狗:“这狗子胆小,怕陌生人。惹急了它就叫了。”
“阿黄就不胆小。”金锭煞有介事地说道,“它可喜欢跟人玩了。”
“阿黄是谁啊。”朱樱哄着他,顺着问道。
“是我家的狗,上个月,上个月死了。”金锭说着,越想越难过,居然就哇一声哭了起来。
岳松雪看他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学着朱樱,摸了摸他的头。家里这男人走过来,把粥端在桌子上,然后打了一下他的头:“哭什么哭,憋回去。再给你讨一只就是,叫人家笑话。”
“没关系,小孩嘛,笑话啥。”朱樱说道。
“家里也没有啥,拿不出啥来款待你们。”那女人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拿着碗先给客人盛粥。朱樱接过第一碗,先给了阿婆。
大家都落了座,饭桌就显得热热闹闹,桌上只有三样,黄澄澄的小米粥,萝卜咸菜和炒的青菜。朱樱拿起筷子,配着萝卜,吃了一口。这是小米粥,附近种粟米的也不算少。她知道,只有农忙的时候才吃这么稠的粥。岳松雪两三口,这一碗粥就没了。他看了看盆,看了看锅,心说剩下这些,我自己吃也吃不饱啊。正在想着,就被这家的男人拿过碗,把粥盛进来,又放在他面前:“没啥好东西,粥反正管够。来都来了,哪有饿着客人的道理。”
“多谢。”岳松雪接过,慢慢地喝起来。
金锭在一边吃饭,也不老实,把炒的青菜用筷子夹着喂给桌子底下讨食吃的大熊。大熊很懂规矩,不吃筷子上的吃食,非要人把东西扔在地上才肯吃。金锭见狗吃了,就高兴得有些忘形,被妈妈打了一巴掌,低声呵斥道:“好好吃!不能吃就下桌!”
这孩子被骂了一句,委屈起来,老老实实吃饭,偷偷夹了青菜扔在地上喂给狗吃。岳松雪看着他,突然觉得想笑,强忍着没笑出声,只是兀自吃着。
是夜,朱樱和那阿婆同屋睡,岳松雪自己睡一个房间。他没好意思吃饱,只喝了三碗粥,几口咸菜,便连连推脱,说是吃饱了。此时他躺在床上,饿得睡不着,便坐起来,偷偷从屋里溜出去。漆黑的天幕,星河浩瀚,明月如钩,他看得有些呆了。
门吱呀一开,朱樱提着灯出来解手,就看见了他在傻坐着的背影。他扭过头看她,她此时披着外衣,衣服宽大,就显得她更加单薄。
“咋不睡觉。”她低声问他,“饿呀?”
“嗯。”他应了一声。
朱樱叹了口气,从茅房回来之后,就坐在他身边,小声说道:“再忍忍。人家也不是多宽裕,这就算吃得不错了。”
“我知道。”
“你从前跟着你家小公子的时候,吃过什么好东西吗。”
“我给他试毒,他吃的东西,都是我吃第一口。”岳松雪说道,“可是,跪着吃东西,像狗一样。”
“对不起。我再不提了。”
“今天看那孩子,为了一条狗哭成这样。从前王府里,活生生打死了那么多不听话的犬奴。也没人愿意多看一眼。”岳松雪说着,语气低落下来。
“寻常人家养狗,多半是当家里的一份子,尤其是小孩,养一条狗就像玩伴一样。怎么舍得。”
“就像大熊?”
“嗯。”朱樱说着,看向天上的星星,“若是没有它,家里就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都没人跟我说话。”
“以后我陪你说话。大熊只会听。”
“是啊。”朱樱笑了起来,“其实,小狗通人气,听得懂。”
“也对。”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你呢。”
“我想先去洛城看看。拜访我师父,也见见世面。如果能讨口饭吃,就留下。如果吃不上饭,我就回靖城。”朱樱有些茫然地说道,“你呢。”
“我是你的伙计。”
“不是。如果靠着武功吃饭,我就未必要开店,独自行走更加方便一些。而且,如果有朝一日,你我分别成家了,你有妻子,我有丈夫。凑在一起,平白叫人闲话。到时候,你呢。你去哪里。”
“跟着你去哪都可以。”他听她这么说,就急切起来。
“我知道你刚刚被放出来,刚刚过人的生活,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所以很依赖我。其实,这一路走下来,你也该长大了。你武功这么好,去哪里都饿不死。你家小公子给了你那么些钱,咱们两个,也就花个九牛一毛。剩下的,你可以为你自己,好生谋个出路。”
“你就这么不愿意带着我!”岳松雪听得生气,扭身不看她。朱樱暗叹一声,披好了衣服,慢慢站起来。他心里一紧,忙扯住她的衣角:“你别走,别扔下我。”
“我不走,我回去睡觉。”她无奈地说道,“你啊。你必定是狐狸变的,真会骗人。我倒是想狠狠心把你扔下,看见你就不忍心了。”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以是狐狸变的。”他笑着。
“嗯,你怎么又敢一个人坐在这里了,大晚上的。这附近都是树林草甸,荒郊野地的,狐狸才多呢。”朱樱的语气故作阴森。
“你吓我,我才不怕。”
“嘿嘿嘿……小郎君……把你的心挖出来给我尝尝吧……”她翻着白眼,吐出舌头,做鬼脸吓他,用手做爪子样在他面前胡乱挥,却被他笑着抓住双手:“若狐狸都是你这模样,谁也骗不住。”
她被他握住手,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不由得脸发烫。她还从没和男人这样握过手。他只当是在玩闹,也就浑然忘却了她说的避嫌一事。她看着他单纯的笑意,心里责怪自己多想,心说他懂什么,有什么可脸红的。想着就没责怪他,只是装作不经意地抽出手,一拍他,拿起灯:“烦死啦!你就不能配合我,装作害怕吗。没意思,我回去睡觉了。”
他仍是傻笑着,看着她快步回屋。直到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天星斗,他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她的表情,不由得一阵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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