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攀上高枝了!”
年长乞丐回去后,将这事跟其他人一说,脸上的兴奋劲和羡慕都没散。
“看,这都是那好心人给的!有了这钱,咱们也能多吃几个热腾腾的馒头!”他从兜里掏出好几枚面值不等的铜元,加起来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巨款”,惹得其他人争相来看,甚至还有人伸手想摸,却被老大打了手。
“老滑头,你该不会把那小子给卖了吧?”有人惊疑不定,这种猜测无可厚非,至少也比在大街上遇到贵人,贵人带走了小九更靠谱,与其说是贵人,还不如说是哪儿的人牙子。
小九年龄不大,被买也是有可能,只是那卖去的地方,恐怕不够理想。
年长乞丐气得满脸通红,愤怒争论:“我上哪儿卖去?真要有人买,那我肯定先把自己给卖了!”
世道艰难,人本也不值钱,想要买人,那些人大可以选身家清白的,而非是他们这样脸都看不清的乞丐。
众人姑且相信了他的说法,对被带走的小九心里既羡慕,又忍不住担忧。
羡慕他之后生活可能无忧,担忧他被带走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乞丐虽然吃不饱饭,吃了上顿没下顿,却也自由,只要不被打死,就还能跑,能逃走。
被别人带走可不一样,万一对方是要他做什么不好的事,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被人带走的谢拂,此时正在一家客栈里,客栈很简陋,想用热水,想要被子都得多加钱,但姬书意刚来,对这儿并不了解,也需要时间才能租到住处,只能暂时先住这儿。
谢拂剃了头,洗干净换了身干净衣服,看着虽然仍然瘦小,却不脏,五官底子不错,还算能看,就是人缺营养,得好好养着,才能养好。
姬书意点上灯,对于室内的昏暗,连电灯都没装的环境有些不适应。
直到现在,他都没能将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个落后时代的情况真的认清或者说接受。
于他而言,这只是一场梦境般的幻想境遇。
像是爱丽丝的一场梦游仙境,等梦醒,一切便会消失。
归属感,真实感,他都没有。
“花蔫了。”
谢拂将花篮放在桌上,里面的花已经开始打蔫,没有了刚开始的娇艳欲滴。
他将钱给了那年长乞丐,却留下了这篮在乞丐眼中吃不能吃,用不能用,不能取暖御寒,不能治病疗伤,他们甚至都卖不出去的毫无用处的花。
姬书意看了一眼,“你喜欢?”
“好看。”谢拂只道。
姬书意想了想,“将它们放在水里,或许还能多保存一会儿。”
能多保存一会儿,却不可能永远保存,谢拂听懂了他的话,没再说什么。
姬书意以为他放弃了这念头,转身去找客栈的老板,让对方送晚餐来,当然,得加钱。
他身上原本有十几枚银元,现在已经拆了两枚。
大约是因为这是白送的,他花起来也不心疼,暂时也没想过要怎么挣钱。
晚餐很简单,一荤一素,两个人的米饭,姬书意端着它们进屋时,看到的便是谢拂正在摘花瓣。
“你在做什么《伪装深情[快穿]》,牢记网址:?”他问。
晚餐放在桌上,谢拂却并未多看一眼,一心鼓捣着手里的花瓣。
“它要萎了,不如萎在我手里。”随意的话语,却透露出些许少见的霸道。
但莫名的,姬书意却不讨厌。
“先吃饭。”
谢拂听话地坐下来吃饭。
思维却分了一半给其他。
他没想到会现在就遇到姬书意,013现在已经躲着不敢出来,但估计就算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将书中的剧情回想一遍,确定原主的经历确实只有提到过曾经的只言片语,似乎真的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谢拂便也只能暂时将它放下,好好想想这个世界要如何进行。
之前还说等见到这人,便要找他算账,但这也不过是玩笑话,实际上姬书意又做错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书中的世界,更不知道自己若写的剧情,会在这个世界中成为真实。
在第一眼见到谢拂,便将他带在身边,从这一点来说,便已经足够。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姬书意似乎这时才想起来问这件事。
谢拂看着他,“小九,十一岁。”
原主原本没有名字,叫小九,也是因为他是第九个加入那个乞丐团伙,因而有些人明明比他大,编号还排在他后面,这是原主很骄傲的事。
姬书意上下打量了他全身,摇摇头,“不像。”
他有些不信,这么瘦小的孩子,竟然已经有十一岁了。
谢拂捏了捏自己的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吃不饱。”
因为吃不饱,所以长得不好。
姬书意想说以后就能吃饱,然而转念一想,自己未必能一直在这儿,又如何能保证?
片刻后,他才招呼谢拂,“时候不早了,睡觉。”
这里只有一张炕,两人睡并排睡着。
明明距离平时睡觉的时间还很早,姬书意却迅速进入了梦乡,
反而是谢拂,躺在姬书意身边,脑子里却全都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但无论怎么想,似乎都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没有未来。
第二天醒来,微弱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姬书意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意识模糊了片刻,随着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思维也渐渐清晰。
他茫然地从床上坐起身,怔愣了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接受现实。
他真的穿越了。
也真的回不去。
这是一个陌生的、落后的时代,大背景与他所熟知的差不多,但从历史中了解,和真实经历,这是两回事。
无论如何,都要先在这个世界落脚,如果真的回不去,总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跟我去看房子吗?”
谢拂刚醒来,便听到姬书意这话。
“好。”
人生地不熟,姬书意在谢拂的指导下,找了口碑还不错的中介,经对方的介绍,找了一家可短租也可长租的房子。
房子不大,有个小院子,有简单的家具,基础设备都有,周围一片都是租赁的院子,拖家带口,人员复杂,因为有家具,他这院子要比其他人家的院子贵一点,又因为环境,价钱不比其他地方,同配置的院子贵。
谢拂跟着姬书意,暂时在这儿住下。
“我叫姬书意,是个写书的。”姬书意昨天以为或许不会再见面,并没有说多少,可现在看起来似乎还要继续在这个世界待下去,那总不能让谢拂一无所知,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姬大哥。”谢拂自己挑了个称呼,姬书意没否认阻止,便表示他默认了。
“你识字吗?”姬书意问。
谢拂摇了摇头。
姬书意揉了揉他的头,“以后我教你。”
识字在这儿已经算是个能安身立命的本事,若是能学到一星半点,就算了他不在,谢拂也不用再流落街头沦为乞丐。
不过,在教谢拂之前,姬书意首先要给自己找一份工作。
这段时间,谢拂都一个人在家里,姬书意每天早出晚归,谢拂会在家做好饭等他回来。
几天后,姬书意宣布,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西餐厅打工。
倒不是因为他不想找其他地方,而是在其他地方,都不怎么用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要招工也首先招亲戚或者熟人,他想找个合适的工作并不容易。
也就是外来引进的地方,需要了解外来文化的人,这样的人偏少,姬书意还是凭借自己会的一些英语和法语,才成功被录用。
姬书意也想过从事本职工作,可现在北京这边的白话文还没发展起来,他写的稿子也水土不服,没能过稿。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自己是在上海就好了。
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看到身边的谢拂,这样的念头又会轻易被打消。
他也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在第一次见面,便将这个小屁孩领回家,让他跟在自己身边,甚至还答应要教他识字。
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于缘分。
他能出现在这个奇妙的世界,能在第一天便见到谢拂,能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想留下他,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工作辛苦吗?”谢拂为了表示自己不想吃干饭,主动道,“我也可以找工作。”
姬书意将最后一个包子放进他碗里,“暂时还用不上你,先长高吧。”
谢拂:“……”
这大约是他同年龄下,最矮的一个世界,对此他一点发言权也没有,除了祈祷基因给力点,似乎没有别的可以做。
“为什么要养我?”他问。
“那你呢?”姬书意看他,“为什么跟我走。”
二人四目相对,又纷纷低头。
“没有为什么,想养就养了。”
“我也没有为什么,想跟就跟了。”谢拂十分淡定道,“反正我只有一条命,又不值钱。”
姬书意面色微沉,神色严肃地看着谢拂,“你也说了,你只有一条命,如果连这条命都不珍惜,认为它廉价,那你就真的半点价值也没有。”
“我又为什么要养你?”
天气冷,嘴里的包子已经没了热气,面对这样严重的一句话,谢拂也没紧张,而是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看着他,郑重道:“我会好好长高的。”
姬书意也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哄自己,抬手在谢拂头上揉了揉,看到谢拂皱眉,才笑着收回手。
日子似乎安定了下来,除了姬书意想着重操旧业外,似乎再没有什么打扰他们的意外。
谢拂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但只要目前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他也不会自讨苦吃。
姬书意并不吝惜钱财,加之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很好奇,经常外出闲逛。
而作为他身边唯一的人,谢拂也跟着沾光,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见识了比原主过去十年更多的事物。
当然,这对谢拂本人来说,算不上什么。
在姬书意在时,他便跟对方识字,听对方写的稿子。
在他不在时,谢拂便一边做好自己手里的事,一边打听有关于其他书中的家族人物的消息。
至于打听的对象……
自然是原主从前认识的那群乞丐。
当谢拂再次提着一包馒头去那个破败的院子时,里面的人双眼一亮,热切欢迎。
“小九!这回带的什么?”
还是馒头,事实上谢拂次次都带的馒头,毕竟这是对他们来说最实用的食物。
而对方这么问,也并非是想要他带别的,而是对他的到来感到惊喜。
“我让你们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吗?”谢拂问。
老大将馒头给大家分了,自己拿了一个,趁着热气几口咽下肚,“我让内城认识的人打听了,姓薛的官员,有名有姓的,就有两家,其中一家今年刚生了女儿,没打听到名字。”
“另外,京城的戏园子里,没有一家叫鹊桥仙的。”
谢拂微微皱眉。
现实与他想的,以及书中的剧情都相距甚远。
比如女主才刚出生,比如男主更是人影都没有,比如原主的那家戏园子竟然没找到。
一切都不一样,这让谢拂有种想下手都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的感觉。
只能坐以待毙吗?
“又去找你以前的兄弟了?”
回到家,姬书意看了两手空空的谢拂一眼,随口问。
他只当谢拂是念旧情,不想让从前认识的人都饿死,便经常去看他们,给他们带吃的,无可厚非。
姬书意也从不阻止,毕竟念旧情总比冷血无情要好,何况谢拂也并非无条件地接济,甚至不想占他便宜,都是用他自己的零花钱买的馒头,也不多,就够饿不死而已。
“嗯。”谢拂将另一个包裹放在桌上,“给你带的豌豆黄,最后一份。”
姬书意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心里对于谢拂在并没有吃过几次,便能清晰地看出他的喜好这回事有些惊讶,还有些许欣慰,他抿唇温声道:“你吃吧,我在餐厅吃过了。”
餐厅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吃的,他在那边都会吃了晚饭再回来。
“给你买的。”谢拂坚持。
那份豌豆黄,最终还是进了姬书意的肚子。
新年要到了,谢拂跟着姬书意出门置办东西。
两人先去了裁缝店,姬书意让人家师傅给谢拂量体裁衣,订了三套衣服,一套新年穿,两套平时穿,出来时,竟没忍住说了一句,“你似乎长高了好多。”
他原本给他买的衣服,已经肉眼可见短了些。
明明还不到一个月。
难道是最近吃得好,将从前缺的补上,身高也补上了吗?
速度这么快的话,姬书意倒是有些相信谢拂已经十一岁了。
“你不给自己买吗?”
谢拂看了看他。
姬书意不在意道:“不用了。”
他不是很喜欢现在的衣服款式,可惜自己原本的衣服也只有身上那一套,且明显不适合在北方的冬天穿。
而在裁缝店定制衣服价格偏高,手里的钱不宽裕的情况下,姬书意也不是不能忍,他想直接在成衣店买。
服装店的老板笑容满面迎上来,“先生想买什么衣服?我们这儿都是从上海进来的最新款式,在那边卖得最畅销,现在已经只剩下几件了。”
姬书意看了眼那些所谓的新款,发现女装还不错,男装则一般,其中最火爆的款式也就是唐装、长袍、西装马甲、甚至还有中山装。
而这些都不是姬书意喜欢的,他喜欢休闲装,毛衣大衣等。
而这里的这些衣服,样式都不怎么好看。
找了一圈,他也只随便挑了两件。
“先生需要留下地址,找时间我派店里的员工亲自给你送去吗?”老板热情问。
姬书意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带走。”
等出去时,姬书意手里提了不少东西。
谢拂看了看,伸手要帮他提其他东西,姬书意拒绝了。
“我可以帮你。”谢拂抿唇,那小表情似乎还有些不高兴。
姬书意已经多少有些了解他,知道他是希望能对自己有用。
姬书意眉眼似微微弯了一瞬,“东西很重,会将你压得长不高,真想帮我,那就先长高再说。”
谢拂:“……”
两人走在街上,姬书意手里还提着瓜果点心,油纸里包了一只烤鸭,香味似乎都能顺着油纸缝隙透出来,只是外面天冷香味还没散开,就被凝结在了空气里,除了靠得最近的谢拂,谁也没闻到。
“梅家班排了新戏《醉天仙》,明日就开始演出,大家快来看啊!”
“许家班新戏《俏新娘》,明日开始演出,首场免费!先到先得!”
一条街的两对面,分别站着两个年轻少年大声喊,听到的路人纷纷驻足围观,饶有兴趣的模样。
谢拂听到这两个戏班,神色未变,已经知道京城没有鹊桥仙的情况下,他对所有戏班都没什么兴趣。
倒是姬书意停了下来,拉住身边一个看热闹的人便问:“这位大哥,明天大年初一,怎么两家戏班一起演新戏?看着像是打擂台似的。”
那大哥笑道:“可不就是打擂台吗,这两家都是京城里有名的戏班,存在许多年,原本梅家班是土生土长的,可许家班后来居上,来到京城后,竟凭借新戏和名角迅速站稳脚跟,抢了梅家班不少客源。”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什么两家戏班的恩怨纠葛,那些都不重要,他们只想看热闹,以及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比如两家戏班为了打擂台,不得不用各种优惠的办法吸引更多的观众。
只见随着两边的叫喊声越来越激烈,顺着两边来回跑的观众也越来越多,可想而知明天这里的情况,怕不是这边看完了又去另一边,比在电影院看电影也不遑多让。
谢拂仰头看他,“姬大哥,你也想去看?”
这人已经站在这儿看了许久了。
姬书意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忽然想到,不给报社投稿,似乎也还有别的地方也可以……”
戏班,应该会收戏本子吧?
当晚年三十,晚饭后,听着城中各地的烟火声响起,看着天上绚烂的烟花,姬书意有一瞬间恍惚。
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身影迅速朝他走来。
是谢拂。
谢拂在院子里点燃了鞭炮。
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是这个夜晚在跳舞,姬书意看着,恍惚间,谢拂仿佛身处在烟花背景中。
他的眉眼在烟火下似乎添了几分之前姬书意从未发现的明媚。
他长开一定很好看。
姬书意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见到了两家戏班,他脑海中莫名想到了唱戏。
但仅仅是一瞬,他便将这个念头抛开,没再去想过。
这是谢拂和姬书意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对姬书意来说,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个。
大年初一,姬书意带着谢拂去看了两场戏,回到家后,便根据今天看过的两场戏,开始写他在这个世界写的第一个戏本子。
为了识字,谢拂也会坐在姬书意身边,他一边识字,一边看姬书意写戏本子。
到底是写过民国的故事,姬书意也了解过戏本子,虽算不上熟悉,但大致的格式和内容差不多都在心里,只需要专业的作家稍加改动就能用。
盯着那逐渐成型的故事,谢拂忽然问了一句:“姬大哥,你说戏班还收学徒吗?”
姬书意写字的手一顿。
他抬起头,似有些意外,“你想去做学徒学唱戏?”
谢拂面露疑惑:“不可以吗?我听说学这个也是一门本事,走哪里都能有饭吃,但是好像收徒很严格,年龄大的不要,我长的矮,可以把年龄报小一点。”
姬书意:“……”
还没当明星呢,却已经把改年龄那一套学到手了。
虽然姬书意喜欢写民国戏子,因为这样的组合天然便带有凄美的氛围,但他更知道,风华绝代总会与年老色衰,又或者生离死别来匹配,便是再风光,下场也多半不好。
无论是台下十年功,还是风光之后的衰败,都是姬书意不喜欢的,所以他笔下最喜欢的那个角色,出现时便以功成名就,落幕时也是在风华盛年,这是他认为最美的描绘。
“别去。”
“为什么?”
“学戏很辛苦。”
“我非要去呢?”
“除非我不在了。”
【“以谢先生的本事,不该沦落为戏子才是。”年轻人态度恭敬。
“什么叫沦落?不过都是挣口饭吃。”那人神色未变,似乎并不在意对方语气中的遗憾和可惜。
“但总有更好的。”无论戏子多风光,仍是众多人心中的下九流。
“没办法,谁让有人曾说养我,却食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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