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长到两岁的时候,说话走路都已十分顺畅。那个黑衣神仙再来的时候,安常用刚刚抓过糕点的手,抓着他的衣袍,仰着头,唇角还沾染着刚吃的糕点碎屑,奶声奶气的叫他:“大哥哥,陪我玩。”
每当看着安常奇奇怪怪的举动时,奶娘就会带着其他人躲远一点,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那是夫人亲自吩咐的,虽然她也不清楚夫人是怎么当孩子娘的,为何不找个高人来做个法,二小姐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哦。
黑衣神仙是不怎么陪她玩的,大概是不知道怎么陪,毕竟他不曾见过什么小孩,即便天宫有年幼的仙童,他们也是不太敢与其亲近的。所以通常是安常手把手拉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跟个提线木偶差不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安常长到六岁的时候,终于明白,她的大哥哥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她阿爹阿娘,阿姐奶娘,还有府里的婢女小厮们都是看不见的。
但她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或许是因为大哥哥在跟她玩游戏,所以他才不让别人看见。
家里父亲生辰的时候,请了很多人来家中做客,那些客人们又都带了很多同安常差不多的小孩子。但他们似乎都被人特意嘱咐过不与薛家的二小姐过多接触,所以即便那天安常打扮的极为漂亮,甚至拿出很多自己的小玩意儿和吃食分享给他们,他们也都不肯与她玩,倒是都很亲近安常的姐姐,薛善。
夫人看在眼里,将她置在自己的腿上,对围绕在身边的其它夫人们说道:“这是我与老爷最珍爱的掌上明珠。”
夫人们面色一顿,立马笑了开来,对安常一顿猛夸,又招来自己的儿子,让他们带着安常去玩。
在此之前,她们都以为,薛家二女儿因为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和一些不太吉利的传闻,是不受宠的,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薛家家大业大,祖上又是皇亲国戚,朝廷命官,莫说是在襄州,即便在整个中原,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自然有很多人想要攀附关系,得一些好处。
但安常性子慢热,不太与不熟的人说话,喜欢玩的东西又奇奇怪怪的,那些孩子们应母亲的要求跟她玩耍,很快便觉得有些无趣起来。
小孩子不懂得伪装,他们喜欢跟谁玩,不喜欢跟谁玩,都是没有办法假装的,他们还是喜欢跟薛善那样能言善道,活泼大方的小女孩玩。
安常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很快就将那些坏情绪抛之脑后,自己一个人坐在池塘边上研究黑衣神仙在被她缠的没有办法时,随手抛给她的万花筒玩。
这万花筒可好玩了,只可惜还没有等得及她展示,那些没耐心的小朋友已经一溜烟的跑薛善那里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就在她聚精会神地看万花筒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安常好奇偏头,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一些的小男孩,她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小男孩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说:“我想跟你一起玩,所以肯定要先问你的名字呀。”
安常又问:“为何一起玩就要知道名字?”
小男孩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说她是个奇怪的小姑娘了,但他实在是太想看安常手中的万花筒了,所以他耐心的解释道:“我们一起玩就是朋友,朋友怎么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
安常恍然大悟,她又想起,她与那黑衣神仙认识了这么久,玩了这么久,竟然都还没有问他的名字,真是大意了。于是,她不再管那小男孩,丢下东西就往自己院子里跑,小孩子在身后喊:“你到底叫什么?还有,还有我能不能、能不能玩你的玩具?”
安常边跑边道:“我叫安常,东西随便玩。”
“嗯!”小男孩兴奋道,“我叫谢恩!”
可安常已经消失在了长廊的深处,并未听到他姓甚名谁。安常回到院子,未曾在梧桐树下见到那黑衣神仙,便坐在树下等了许久,那黑衣神仙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她每天不是站在树下就是趴在窗户上,等着他出现。
第五日的时候,她好不容易等到了黑衣神仙,她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拉着玄色绣着繁杂花纹的衣袖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黑袍的青年沉思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回答道:“沈承恩,我叫沈承恩。”
小安常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兴奋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安常,平安常乐的安常。”
如果人世间是以互通名字来作为两人相识的证明,那么这才是沈承恩与安常真正意义上的初识。
那日,春光乍泄,薛父便想带着夫人与女人出门踏青游玩。安常正在院里奋力爬那棵梧桐树,沈承恩心情不佳,躺在梧桐枝桠间不怎么搭理她,她想上去问问他究竟怎么了。
薛善从外面跑了过来,口里喊着:“小妹小妹,安常。”跑到半道,看见安常像个男孩子似的,撩着裙摆爬到梧桐树的半腰,抱着树杆的小手因为用力而显露出青色的血管,她仰着头,吃力的喊:“大哥哥,你拉拉我,我也想上去……”
薛善有些怕那些不太干净的东西,所以不肯再上前,而是远远道:“安常,阿娘让我来叫你出去,我们要出去放风筝啦。”
“啊?”安常偏头看她,“现在吗?”她有些迟疑,放风筝她已经想了好久,可是现在沈承恩在这儿,她丢下他出去,好像不太好呢。
沈承恩看出她的犹豫,说道:“你去吧,我想静静。”
安常还在思考,薛善已经让奶娘过来将安常抱了下来,安常想了想,冲浓密的梧桐树枝喊道:“那我去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薛善将她的裙摆放了下来,又用手帕给她擦干净手,牵着她往外走去,半道上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妹,你究竟能看见些什么?刚刚又是同谁在说话?”
安常唔了一声:“这是我与大哥哥的秘密,不能告诉姐姐的。”
“大哥哥?”薛善问道,“你看见的是个男鬼?”
安常忙摇头道:“不是的,他才不是鬼。”
“你知道什么是鬼?就急着否认?”薛善拍她脑门一下,无奈道,“真是个傻丫头。”
对呀,什么是鬼?鬼又是什么呢?安常很是费劲的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作罢了。
薛家一家人郊外探亲,这时节踏青游玩的人多得很,免不得遇到几个熟人。薛善总是跟在母亲身后,十分规矩地向众人行礼。
他们都夸奖薛家的大小姐听话识礼数,又漂亮聪颖,将来一定能嫁个好夫君。转头一看见薛家二小姐,虽然也是一副温温柔柔白白净净的小女儿模样,但好像因为有了那些奇怪的传言后,她在众人眼中莫名也多了几分诡异之感。
两个小姑娘在山上放了会风筝,又在山半腰的农家小院吃了新鲜地道的农家菜,半道遇到画画的画师,薛父便请人为一家人画了幅画像儿。一家人坐在桃花树下,当真是岁月静好,阖家幸福。
安常回去的时候,还特地在山脚下买了几枝桃花,打算回去送给沈承恩。
薛父坐在马车上,看着她,笑着道:“傻丫头,你知不知道桃花是不能随便送人的?”
安常坐在薛母的膝头,抱着桃花枝,老实巴巴地摇头道:“可是它好看,我就想要送给他。”
是了,终究还是孩子,哪里会考虑那么多?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马车到了家门口,薛善玩累了,马车一停就跑回府里去了。安常却从怀里掏出一块刚刚在村民家中吃饭省下的半块糕点,那糕点太过酥脆,包在怀里都碎成渣渣了,她递给薛父说道,“刚刚姐姐吃了许多,我见父亲都不曾尝过这糕点,我就给你藏了一块,你尝尝,可好吃了。”
薛父接了过来,轻声感慨了一句:“明明看着是极正常不过的孩子,怎么就沾染上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薛母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这些事情。这些年,他们尽力将安常当做正常孩子对待,但平日里不管是在安常或者外人面前表现的再无所谓,午夜梦回终究还是担忧的睡不着觉。
安常抱着桃花枝回到了梧桐树下,可是那个叫沈承恩的年轻人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待的无聊,又或者安常一直没有回来,他便离开了。安常想,她要将那些花枝插在花瓶里养起来,等沈承恩再来的时候,她就送给他。
花枝离开大树,即便再精心照顾,也是活不了多久的,那桃花枝绽放了不过几日,就已然一副破败萎靡的状态,然后很快就死了。
薛母便让人将其丢了出去,安常为此还伤心了一小会儿。之所以是一小会儿,是因为花枝丢弃后不久,沈承恩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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