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菀深呼吸,抿笑:“这彩头是我精心准备的,自然要考个明白才好。”说罢便看向徐家三位姐妹,歉然道,“灯谜太多,问来麻烦。你们好生歇着,我出去问便是!”

    跟着又看向随在身侧的花晨与月夕:“你们在这儿侍奉着,茶和点心都别缺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花晨月夕听她这样讲,便安然留了下来。这是秦家自己的宅子,她们本也不必担心秦菀出什么事。秦菀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甩开了所有人,提步向外走去。

    唐榆退开半步,请她走在前头。二人离开花厅、穿过一条幽长的回廊,入了一方竹园。

    这竹园景致清幽,纵在冬日也是一片翠绿。只是地方小些,今日便未布置起来,宾客们无心往这边来,倒方便他们说话。

    秦菀一路沉默,心跳快了好几度。步入竹园时,她终于平复下来,回身望向唐榆。

    他正轻颤着唤她:“思婉?”

    这两个字里仍透着几分不信,端是怕认错了人。

    她垂下眼睛,将那枚装着九连环的锦盒递过去:“别再在夜里玩它了,睡个好觉。”

    唐榆伸手接过,她舒了口气,转身复又提步,走向院中一侧。

    侧旁的重重竹影间有几块假石,可宫人落座。她恣意地坐下,伸手拍了拍旁边,他笑了声,也坐过去。

    两个人之间隔了半臂之遥,各自沉默了会儿,他问:“你后来,报仇了么?”

    “嗯。”秦菀点点头,“我毁了大魏。”

    “什么?!”唐榆愕然,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两眼。她含着笑回视过去,歪了歪头:“怎么?很意外么?有些推波助澜的事,还是你帮我做的呢。”

    唐榆哑了哑,仍有些懵。他回想着那些很久远的事,记起自己当时就有过那些猜测,只是她否认掉了。

    他在心惊中沉吟了半晌,更多的猜测浮现出来,他轻吸了口凉气,又问:“是卫川?”

    “嗯。”她又点了头,他即道:“那后来呢?”

    “后来他登基了啊,改国号为晟。”她长缓了一息,眉目间浮起迷离的笑,“他想封我做皇后,我不肯,他没有逼我。我出去游山玩水了很长时间,去过大漠、去过江南,还去若莫尔见过佳颖和佳悦两姐妹——那趟念念是陪我去的,她开心得不得了。”

    唐榆听闻这些,心生欣慰,但这却不是他想问的。

    他便有些紧张地盯着她,追问:“没了?”

    秦菀顿了顿:“我在外面游玩了大概……”她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三五载吧,最后回了京。那时卫川仍是孑然一身,倒是思嫣已改嫁了,花晨月夕她们几个也都嫁得不错。我一连几日去她们家中串门,突然很羡慕她们,突然也很想有一个家。”

    唐榆的心弦绷得愈发紧了,后牙一分分咬住,听她继续说。

    “所以我回徐家住了一阵子,在家总是轻松的。但我那时也莫名害怕,我总会想,爹娘早晚也会离开我的,我便又是一个人了。这些事竟搅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有那么一天……我不知怎的,忽地就拿定了主意,进了宫,问卫川还想不想娶我。”

    唐榆眼中终是黯淡下去,但望着她明媚的笑,他垂眸遮掩住了,平和地问她:“他答应了?”

    秦菀道:“他喝了好多酒,还是高兴得一夜都没睡。那年年末,我就成了大晟的皇后。”

    唐榆心绪复杂,一股酸涩漫开。他没有在追问更多的事情,秦菀却沉浸在回忆中,目光幽幽地望着远方,自顾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我们也有了一儿两女。但许是家国初定,劳心伤神的事实在太多,卫川不到五十岁便去世了,独留我自己做了三十多年太后。我们的儿子继了位,他就像是……”她顿了顿,嗤笑,“就像是许多平常人家的儿子一样,与我有许多分歧,说话总说不到一起去,也爱和长辈顶嘴。可若不提这些,他也算是孝顺,对两个妹妹都不错,对念念也很好。”

    这般想来,秦菀才忽而觉得自己那一世的后半生虽说是做了太后,但其实过得平凡而平静。

    年轻的时候,她曾以为灭门之仇会是她一生无法释怀的大事。可随着渐渐老去,后来那些恨也淡了,就连复仇时的惊心动魄都变得模糊。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的人生出乎意料的安稳。

    唯一的遗憾,就是唐榆没了。

    她一辈子都念着他,直到临终之时她都在想,如果他还在,该多好啊。

    秦菀想着,眼底微微一颤。她侧首看向他,他察觉她的目光,重新蕴出笑意,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投胎么?”秦菀笑了声,答道,“四岁。我醒来时正是四岁生辰当天,整个秦府都在为我筹备生辰宴,弄得我懵了许久,过了好长时间才敢相信秦家真的没事。”

    唐榆不由好奇:“秦家是如何避开那一劫的?”

    “齐轩没有当太子。先帝欲废齐辙太子之位的时候,我祖父尽全力保住了他。”秦菀道。

    唐榆一惊:“那现下的新君是……”

    “你才知道?”秦菀好笑的看着他,他有些局促地默认。顿了顿,又皱眉:“丞相大人为何会改变主意?难不成他……”

    “我猜是这样,但我不会问他的。”秦菀黛眉轻挑,“我一辈子都不会问他的。”

    唐榆点点头,秦菀若有所思地又言:“我记得昔年祖父拥护齐轩,是因觉得齐辙性子刚烈,恐会与若莫尔再生争端,不如让齐轩来做守成之君。可现下看来,若莫尔野心勃勃,无所谓大魏做什么,他们总是要惹事的,不如让齐辙先下手为强,或许反倒能免去许多灾祸。”

    “不错。”唐榆赞同道,“若真能那样,对百姓倒是好些。”

    秦菀嗯了一声,打量他,问:“你又是何时回来的?”

    唐榆道:“腊月初。”

    “我不是问你何时回的京。”秦菀皱了皱眉,“早些年我仗着童言无忌,旁敲侧击过你很多回,你看起来可什么都不知道。”

    唐榆一哂:“就是腊月初。我醒来时,正在回京路上的驿站里。我闹不明白状况,推门一出去就看见我娘,吓得魂都快飞了。”

    “哈哈哈哈。”秦菀笑出声,心下很想问他:还嫉不嫉妒她和卫川青梅竹马?

    但她侧首看看他,心里也知道,他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他没有进宫、没有受宫刑、唐家也还在。他一个官宦人家的贵公子,前路光明、人生广阔,会有许许多多的美好等着他,他大概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心思了。

    她想,他值得很好的人,而她连一个“好人”都算不上。

    她曾倚靠算计谋得了圣宠,对他又何尝没有算计?她太知道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将他拿捏住的,他也未必没数。如今再度相逢,她见他有了平顺的人生就已该知足,实在不该再为了一己私心去搅扰他了。

    她想了他那么多年,所求应该也就是这些吧。

    她觉得他的人生太苦,短短二十余载,数不出几天的好日子。

    但现下,总算什么都好了。

    秦菀循循一喟,又笑道:“愿你一世顺遂。”

    “你也是。”唐榆薄唇微抿,觉得想问得都问了,便站起身,“我随处走走。”

    秦菀颔首;“自便吧。”

    唐榆稳住心神,一步步地往外走,心底再生的疑惑被他死死按住,既不想问,也不敢问。

    他想,就这样吧。既然她人生美满,就让她开心下去,不必多一个负担。

    秦菀在他走后又独自坐了会儿,平复心神后便也离了这竹园,回到了花厅去。

    花厅中,徐家三姐妹已然离开,花晨月夕等着她,她看见她们,笑了声:“走吧,我们去瞧瞧那边击鼓传花玩得热不热闹!”

    “好!”月夕轻快地应下,主仆三人结伴出门,循着小孩子们的笑声去往不远处的另一方园子。

    这日秦府的宴席直至后半夜才散,唐榆回了家,又是辗转难眠。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翻得久了,就变得有些烦躁。他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床幔上的花纹重重叹息,心里直骂自己贪心。

    他原本明明在想,只要见她一面就好了。可真见了面,他又想把后来的事情弄清楚。如今那些事也弄清了,他心里却又滋生出奢望,忍不住地设想一些他不该想的事情。

    他盯着床幔久久怔忪,胳膊搭在额上木了半天,呢喃自语:“有卫川呢。”

    她和卫川的情分,无人能比。上一世他虽是为她死了,但终是卫川护住了她,给了她一个她所期待的家。

    唐榆轻轻啧声,心头漫开一股酸涩的味道。

    他发觉哪怕是再活一世,他还是会嫉妒卫川,但同时他也心存感激。

    唐榆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

    阿菀不欠他的。

    她过得高兴就好。

    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又几日后,过了上元,年关就过去了。新帝的登基大典定在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所以文武百官一上朝就都忙得不行。

    不过这倒不碍着尚在读书的年轻人。秦府学塾于正月十六如常开课,先生与傅母自是都要先查功课,无论男孩女孩,因为疏于学业被打了手心的都不少。

    秦恪素来勤学,便没挨罚,但因一篇文章写得失了水准,被先生板着脸安排了几本新书去读。

    比起来,倒是唐榆唐怡这样“新来的”逃过了一截,不必跟旁人一样被训得垂头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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