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自书搀着元秋进屋,阖上房门,彻底阻挡了从外的视线。
“滚开。”
他的手便被元秋一把挥开,力气还挺大的。
怎么,这,刚才还一副可怜虚弱的模样,下一秒就变脸了?
他忙问:“美、美人,你喝水吗?我给你……”
“别叫我美人,你恶不恶心?”
此时的元秋脸上哪里还有半点虚弱顺从,唇角微微上挑,是讥讽的弧度。
“怎么?这么殷勤,你想肏我?”
彦自书没想到他说话这么露骨,心虚得直摇头:“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是那种人吗……”
元秋嗤了声,往凳上一坐,将药匣拖到自己跟前。
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他自顾自地打开,自顾自地脱衣服,露出满目疮痍的上身,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上药。
彦自书在旁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他觉得元秋果然很美,身形又瘦又高的。
虽然平时也美,但受了伤,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才是最美的。
现在这副伤快要好的样子,总觉得差点味道。
不过他只是想想,别的也不敢干嘛,凑过去邀功:“你这么对我说话不太好吧?我可是帮你们村子救了个人回来,怎么着也算你们的大恩人。”
元秋上药的手一顿,眼风斜过来:“救了个人回来?”
“对啊,就是那个叫什么董老二的。你不知道,他那身伤真是被人往死里捅,我和汝芸发现他的时候,他居然还有一口气,不过也差不多要不行了,还好我修为甚高,才将他……”
彦自书脱离重点,滔滔不绝地开始夸耀起自己,没发现元秋垂着眼睛,眸中缓缓浮现出了异样的凶光。
“难怪……”
难怪,她刚才走得那么坚决,就像再也不会回头一样。
原来她已经发现了啊。
天色已经很晚了,虽说彦自书如今已有超群修为,对着元秋那张比冬日厚雪还要冷的脸,到底有贼心没贼胆,灰溜溜回到另一道屏风后头睡觉去了。
等到屋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元秋才睁眼下榻。
哪怕浑身痛得犹如有万根针在细细研磨,动作也没有一丝停顿。
他拿走了彦自书放在床边的匕首。
因为刚才用来抵挡妖兽,已经断了大半,但折断处的刀锋依旧锐利,于他而言,足够了。
毕竟自己用来孤注一掷的那把匕首早就被他扔下山崖,随着那具尸体一起。
是啊,本该是尸体的。
元秋冷冷盯着刀子看了一会,将它揣入袖中,重新爬上榻,和衣而睡。
翌日,彦自书醒得最早,主要是因为他整夜都很亢奋,毕竟元秋也在这屋子里!
虽说眼下他暂时还没想到用什么理由可以带元秋离开这里。毕竟元秋是村子的人,就算自己是修士,要带他走怎么也要先说服村长。
怎么办呢?
凝视着昨晚院子里留下的一片狼藉,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
“醒醒,快醒醒。”他推醒汝芸,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我如今已经不同以往,仔细想想,咱们好像不需要再怕妖兽了。”
汝芸睡眼惺忪地答:“所以呢?”
“我要上山除妖!”
此话一出,她吓清醒了:“你说什么?”
“我要上山去把妖兽统统击退!”他很自信,于是又说了第二遍。
只要把村子从这个危机里解救,那无异于是一个大大的恩情,那到时候再开口管村长要人,村长难道还敢拒绝不成?
天啊,他也太聪明了吧,怎么会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彦自书说干就干。
于是,朝长陵今日一到村口,就被村长招手留下。
她原本就是来看彦自书二人有什么动向的,结果一来就不辜负她期待地得知,彦自书自告奋勇要去山上铲除妖兽。
朝长陵昨晚好不容易消散的疲惫感突然又回来了。
虽说她现在的目的确实是这两个人,但也不要闲着没事给她增加工作量啊…?
“……山路崎岖,彦道长和汝道长不识路只怕事倍功半,正好长藤姑娘去过几次山上,我想让你……”
“想让我给他们带路?”
“正是正是。”村长觉得抱歉:“元秋也不知怎么的,从昨晚就一直卧床不起,只怕是指望不上他了。”
彦自书在旁边差点没跳起来。
那还不是你打的吗!真会装啊臭老头!
但他没那个胆子真的骂出来,再说,现在为了元秋惹怒村长也不值当,干脆找起朝长陵的麻烦:“你这农女真的认路?不过也没事,区区山路困不住现在的我。”
经历过昨晚,彦自书已经尾巴翘到天上,不知道得意忘形四个字怎么写,要是换了以前,打死他他也没胆子去的。
“那便麻烦长藤姑娘了。”村长冲她点点头,又弯腰拱手去给彦自书二人恭敬行礼:“多谢二位道长,此情此恩,永生难忘。我马上就叫村人备一桌子好菜等着你们的消息。”
三人不再多言,出发往山上而去。
朝长陵一行人走后,村民们也忙着去准备之后的丰盛款待,整个村内都变得静悄悄的。
没人知道元秋在哪里,也没人关心他在哪里。
他早就离开屋子,眼下正静静伫立在猎户的榻前。
男人的手脚全断了,恶心得跟蠕虫无异,但胸口的刀伤的确在渐渐愈合。
几天了?
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似乎又让他活了三天。
闪着寒芒的匕首被举在手中,元秋面无表情,朝着猎户的喉咙往下刺——
但就在那一瞬间,猎户睁开眼,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往旁,堪堪躲开他凌冽的刀刃。
元秋笑了笑。
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的突然苏醒。
“早知道当初就该像杀王莽那样,割你的喉咙就好了。”
“果然……果然是你……”
猎户全身上下的骨头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刚才那是死前的回光返照,现在却再也不能行动一下。
只能颤抖着声音,瞪大眼睛看着元秋。
“王莽无辜死在地下,我就说奇怪……果然是被你……”
“他无辜?”
元秋的笑声里有股隐隐的煞气。
“他把我关在那个鬼地方折磨了整整一年……我凭什么不能杀他?要不是我那时年纪还小,他应该能在下地府前再痛苦一点。”
“不过……和你相比,还是你更该死。”
元秋的语气骤然放轻,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没有恨意,没有怒火,就像只是在对一具已死的尸体说话。
猎户几乎是立刻汗毛竖立,四肢发颤起来。
这个疯子会杀他,他对杀人这事根本没有任何的抵触!
自己要想活,必须……必须低头。
必须低头!
“元秋,我错了,我现在知错了…”他立刻挤出一抹谄笑望着他:“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骨头碎了跪不下去,他硬是逼出两滴眼泪继续说:“我爱你啊元秋……如果不是真心稀罕你,我又怎么会这个岁数还未娶妻,又怎么会宠了你那么多年呢?你想一想啊。”
即使语无伦次,神色却深情无比,好似真的爱他爱到了骨髓里,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情难自禁。
元秋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他想。
只要吐露情爱,就能让这个从未拥有过任何爱的青年为之动容。
“…爱?”
元秋果然停下动作,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他的话。
“对啊……我爱你,我爱你啊元秋……”
“爱我…?”他在唇间喃喃咀嚼着这个字眼,在猎户满怀期待的眼神中,疑惑地问他:“可是,爱是什么?你真的爱我吗?真的?”
“我……我当然,当然爱你了!”猎户挣扎着扑上前想要拥抱他:“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像我这样爱你的人了!你离了我……谁,谁还会爱你?”
颈上传来刀尖轻轻滑过的触感,猎户没有在意,只想抱过去趁机夺了他的刀。
可元秋忽然前倾上身,像是迎合他的拥抱一样,主动贴近他的额头,与他四目相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漆黑的,犹如深渊,一望看不见底,好像随时会被卷入其中。
平静的,不含任何情绪,像是一片早已死去的荒原。
他拉长着声音,狠狠讥讽道。
“……你不会以为我相信了吧?”
刀刃刺入猎户的咽喉,在他骤然睁大的目光中,毫不留情,连刺数刀,又快又狠。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呕血地咒骂:“疯……疯子!你敢……!”
然后刀刃将他的脖子从中间切开,鲜血喷洒而出,元秋不躲不闪,沐浴着血沫,流下一滴泪,平静得就像是在看窗外的风景。
“为什么不敢?既然我永远出不去,那就只能让你们统统消失了。你该庆幸,你还不是最后一个。”
像是回答,可惜猎户再也听不见了。
等到床上的人彻底没了鼻息,元秋松开手,就这么把刀送给了他的脖子,转身出去。
“我爱你,我爱你啊……元秋!”
令人作呕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蹲下身,就着溪水洗干净了手,慢慢返上来的痛感让他发现原来之前的鞭伤又裂开了。
一撩开袖子,整条手腕都是血淋淋的,已经快要看不清原来的皮肤了。
“爱我……有人会爱我?”
他讥诮地说。
“不管有没有,我也不会爱任何人。”
他不会再相信旁人,也不需要“爱”这种陌生的感情。
晃了晃身子,他站起来,发热让视野有些模糊,对于接下来该做什么这件事,心里却早就有了计划。
远处的群山缭绕着淡淡的白雾,又要下雪了。
她早晨就去了山上,和那两个修士一起。
所以,这是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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