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菊走后,朝长陵拿起假修士的那张鬼画符端详。

    运笔飘逸,转折处过于唐突,显然是即兴发挥。

    要是让他再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大概是画不出来的。

    师兄送来的那只胖鸟虽然傻,好歹是灵兽,它既然说亲眼看见那两个人从振山门出来,想必不会有假。

    看来是有什么内情,说不定就和上古妖兽有关。

    静观其变,找机会探探那二人的底吧。

    她踩在桌上踮了踮脚,将那张鬼画符贴在了房梁上。

    窗棂正好敞开,从这里能看见元秋的屋子还点着灯,她瞥了一眼,伸手阖上了窗。

    夜半三更,朝长陵被一声尖叫从入定中唤醒,听见有人在外头大喊:“妖兽!妖兽闯进来了!”

    她立时下榻推门出去。

    寂静的空气中流淌着躁动的气息,因为那一声喊叫,所有屋子都慌慌张张亮起了灯,被从睡梦中吵醒的村民手足无措。

    有人问:“长、长藤姑娘呢?”

    “长藤姑娘顶什么用,咱们现在不是有两位道长在吗?”

    “对对,快快去请二位道长!”

    村民们如梦初醒,撒腿就跑。

    朝长陵逆着恐慌的人群来到村口,果然,之前让他们加高的围栏已经垮塌了一半,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嘶吼着撞击摇摇欲坠的木板,似乎下一秒就会闯进来。

    她随手捡起两块石子,将驱魔符贴在上面。

    彦自书和汝芸在这时终于姗姗而迟,看见这场面先是一惊,接着脸就僵了。

    旁边的村民还在喊:“大家别慌,有二位道长在,定会护咱们周全!”

    “哥……怎么办啊哥?”汝芸青着脸小声问彦自书,彦自书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怎么会这样?妖兽不是常年躲在山里,轻易不会下来的吗?

    “早知如此,咱们应该吃了午饭就走的。”

    汝芸后悔不跌,哪里能想到只是打算白吃白喝几天却要把命都搭上。

    “别慌,别慌。”彦自书强装镇定地抓住她:“万一是只小妖兽呢,我们不是有武器吗?”

    他摸了摸腰上的匕首。

    “可这种东西……”

    “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俩还在头脑风暴,已经吃了一记定心丸的村民躲在后头开始为他俩加油助威。

    “彦道长、汝道长,这妖兽忒猖狂无法,一定要好好治治它!”

    “正是正是,二位道长在此,看它们还敢不敢放肆。”

    彦自书欲哭无泪,老天爷,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阻挡妖兽的那排屏障终于垮塌,倒下时掀起一片尘土,众人几乎没有看清是什么模样的妖兽,一道黑影就闪电般来到彦自书面前。

    唰!

    是爪牙割开空气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完了,身体却还是本能地想要自卫,可区区匕首,在妖兽的爪牙面前就像块豆腐,轻易就被折断了刀刃。

    真的完了……

    彦自书闭上眼,只觉得有一道白光从旁飞来,在面前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后响起的是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不知是谁先打破了这一片死寂,颤颤巍巍却无比激动地说。

    “妖、妖兽死了!!”

    “真…是真的……妖兽被道长一剑砍成了两半!”

    “天啊,天啊,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彦自书茫然睁眼,村民们在他脚边又跪又磕头,而那只巨大的黑影——妖兽,早已被砍成两段,皮毛都烧起来。

    ……什、什么情况?

    他的匕首不是被折断了吗?

    “哥,你好厉害啊!”汝芸扑上来抱住他的胳膊,两眼放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那种招式?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刚才都快吓死我了。”

    “我……?”彦自书指指自己,又指指妖兽,还是一脸懵:“你说是我把它弄死的?”

    “不然呢?”汝芸笑开了花:“该不会你本来就有什么天资极佳的灵根吧?所以刚才才会觉醒使用了咒诀,嗯,肯定是这样。”

    “真、真的?”他还是不怎么敢相信,盯着自己的手掌皱眉:“我觉醒了?”

    “对啊,不然妖兽是谁打死的?我可什么也没干。”

    彦自书找到了自己的匕首,果然,刀刃从根部就断了。

    难道说,刚才情形过于危险,所以在求生欲驱使下,他体内才爆发出了这股隐藏已久的力量?

    这样解释……似乎说得通。

    “没想到啊……”他从怔愣中回神,喜悦在脸上膨大:“没想到我彦自书也有出头的这一天!”

    远处的人群又哭又笑,朝长陵看一眼就收回视线,把另一块还没扔出去的石头放回袖中。

    “原来你在这里。”

    声音自后传来,她回头,元秋正背着手看着她笑。

    冬日的夜晚很冷,他却穿得单薄,宽松的白袍外什么都没披,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发热所致,白净的脸看上去有些红,目光也没那么清明。

    “找我有事?”

    朝长陵只能猜他刚才应该没看见自己出手。

    “我只是在想,有两天没见到你了。”元秋缓缓道。

    “那不是很正常吗?”

    她和他最后一次说话似乎还是在那个下了雪的早上,但所以呢,有什么必要非得每天见面吗?

    朝长陵不欲再说,越过他往前走时,元秋的身体突然晃了晃,她只好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你还好吧?”

    元秋的脸很烫,喘息都化成白雾消散在空气中,朝长陵看了眼他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知道这下是走不了了。

    “你发了热就不该从屋里出来。”她道。

    元秋估计是真烧得厉害,隔着几层布料都能感觉到他额头上的热,天寒地冻似乎也消耗了他浑身的力气,她抓在手里的胳膊都软绵绵的。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要轻轻地笑,可惜声音闷得很。

    “我只是在想,如果妖兽闯进来,长藤姑娘应该会在这里。”

    “猜得倒很准,不过我还什么都没做。”

    “……”元秋喘息着,似乎是没多少力气开口了。

    “好了,站稳点,我送你回去。”

    朝长陵架着他的手臂,元秋胡乱摇了摇头:“不是那边……”

    不是?

    “我要…搬去和那个修士住……”

    视野模糊,全身无一不痛,高热让喉咙也沙哑干涩,他微红着眼睛,不经意似地往旁瞥了眼朝长陵。

    她神色如常,只道:“这样,那就去他的屋子吧。”

    果然…什么也不问啊……

    元秋闭上了眼。

    夜空的月将二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元秋不说话了,只剩下细碎又痛苦的喘息时不时在她耳边响起,她却在想另一件事。

    静心门有镇派秘籍,名为静心诀。正是朝长陵在修炼的心法。

    一旦修炼至最高重便可打通六路、堪破人心,但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神功是需要代价的。

    修炼者一旦放松警惕,相信了别人浮于表面的谎话,就会遭到心法反噬。

    所以,朝长陵最常被师尊说的话就是:“绝不可轻信浮于表面之物。”

    就算在这个村子不能运转心法,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挺好,没想到还是栽了一遭。

    因为元秋。

    她之前听他说话,一直都是听了就听了,内心并不如何动然。

    可也许是那天在山崖边,他湿漉漉的、染着血的眼睛望过来时,成功打破了一些她的警惕,让她打心底相信了他说的“在争执间失手,把猎户推下了山崖”。

    反噬并不会体现在肉身的痛苦上,而是会直接增加到罪孽里。

    罪孽越深,渡劫越难。

    朝长陵有必须要渡劫、必须要变强的理由,所以她意识到,元秋对自己而言,是个不应该再接触的人。

    她回绝了小椿菊,本来也是,元秋生病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恐慌的夜晚彻底结束,村民们忘了睡觉,高高兴兴点起篝火,围成一圈边唱边舞,作为人群的中心,彦自书今晚也是欣喜过头,忘了摆道长架子,和村民们有说有笑。

    直到看见元秋和朝长陵,才拨开人群,急急忙忙跑过来。

    “怎么了这是?”

    “他发了热。”朝长陵简洁说完,彦自书已经挤开她,自己架住元秋的胳膊:“真的,好烫,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严重?”

    又殷切地对元秋说:“你要不要喝点水?屋里有水,我我我去给你倒吧!”

    他搀着人往屋里走,朝长陵也准备离开,可刚一动脚,远处的元秋就偏了偏下颌,从彦自书的肩上向她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雾蒙蒙的,糅杂着类似于痛苦的情绪,因为没有焦距,所以就算回头,也难以分辨是不是在看她。

    “你说只要你想,你就能救任何人。”

    “那你救得了我吗?”

    元秋面无表情的脸在脑中浮现,朝长陵平静地想,她不会再相信这个眼神了。

    所以她往后一退,就像察觉不到他的视线一样,背过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步也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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