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虹面容苦涩,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故事:“我啊,命不好,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就读了个小学家里就不让读了,回家割草喂猪。大了十几岁,就出来打工,后来遇上你爸爸,看他为人忠厚老实,就跟他结了婚。结果刚结婚没几天,就有人告诉我他是坐过牢的,我后悔,但也没有办法。毕竟婚都结了,他人也还不错,就将就过下去吧。一年以后,我生了你,我可欢喜了,不过还没两个月,你爸你奶奶,身边所有人都劝我,再生一个男孩,我不愿意,可我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奶奶打了包票她来照顾你,让我生,因为没有一个儿子他们就抬不起头来。”

    “所以,就有了弟弟吗?”

    “生了易阳以后,我心里怨气重,我恨我身为一个女人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我想挑点你奶奶不好照顾你,你爸爸不喜欢你的证据来发泄。可偏偏,你奶奶对你很好,你爸爸也很喜欢你。我才明白,不是他们逼着我生男孩,是整个压抑的文化要我们生。想到这儿,我更怨了,我改变不了社会,只能改变自己。刚出月子,我就把衣服铺子支棱起来,他们都劝我,跟丈夫一起开那家鞋店就行了,这样多累啊。我不!我一定要做,我要自己赚钱。那几年,你奶奶带着你和易阳,我开的铺子,生意红红火火,但你爸的就一般,我心里莫名得高兴,我哪里比男人差了。直到她去世,你们没人看了,我和你爸必须有一个人回来带孩子,而常规情况下,这个人必须是女人。”

    易梦想到小时候风风火火出门的妈妈,和回家后满身的怨气的她,在她印象里向来强势的她,在时代的刻板下,也不过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可怜女人。

    “我回家了,每天洗衣做饭带孩子,你也渐渐长大,我看着你,就想起了我。没管你那几年,你奶奶很是娇养你,我很担忧,怕你被养废。你身体也不好。长大以后吃亏了怎么办?就开始严格要求你,想让你变得强一些。按照我想的路子好好长大,变成跟我一样的人,但往往,适得其反。长大以后你性格越来越懦弱,我恨铁不成钢,对你态度也越来越恶劣。你可以怪我,恨我,但不能说我没有爱过你,你是我的女儿,我的骨血,我做的每一步都是希望你好,可每一步都是错的。我让你学医是怕你以后没本事,至少有个稳定工作,结果你休学了。你病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花钱送你进神经病院,我没文化,不清楚抑郁症要怎么治,这是我唯一能想的办法,那时候我都跟你爸说了,实在不行,就带你去北京,上海,可我没想到那精神病院那么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过一年你就被折磨成那个样子。后来安灵要带走你,我也不敢说什么,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只要你能好,怎么都行。”

    易梦一滞,原来当初她隔着门听到的把她扔外面去,是这个意思吗?

    说到这里,两个都已经是泣不成声,孙虹抹了抹眼泪,继续艰涩的说道:“我没有一个善待我的母亲,也学不会怎么善待我的女儿。你怨恨我吧,毕竟是我生了你。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你却被这个世界伤的遍体鳞伤。女儿啊,你的事易阳跟我说了,不要担心我,这一次,按你想做的做吧。”

    孙虹重重咳了一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玉镯子。

    易梦一眼认出,那是外婆给她的,她已经戴了许多年。

    “让你相亲的时候,就想交给你,结果你跑了······其实我当时也都是为你好,那人是你们精神病院的医生,一直医治你,他上门保证会照顾你,对你好,我才放心的······唉,跑了好,跑了算了,当时是我糊涂了。儿女姻缘,还是自己作主。李昀······你们两个相处的还行吧,那孩子是个好人,很多年前我就看出来了,你跟他在一起我也挺放心的。他知道我情况,也没帮忙。”

    易梦忽感眼眶有些湿润,她连忙低下头,努力调整着声音说:“你收回去吧,怎么也要到我结婚的时候再给吧。”

    孙虹顿时一怔,连连说好。“天冷了,妈妈不在你身边,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哪一天可以回······算了,你过你想要过的生活吧,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行。”女人的声音小声又卑微,在易梦的印象里,她何尝如此过?

    护士过来换针水,易梦揉了揉泛泪的眼睛,准备离开。

    行至门口,她转过身。氤氲的水汽模糊的眼睛,望着那个已经削瘦苍老的身影,喉咙里的那个“妈。”字,梗咽了半天,也没有吐出来。

    长椅上,易梦安灵并肩坐在一起。

    她拿起那对镯子,碧绿的玉体感温润,光泽明亮,可见这几十年它被保存的有多好。这是外婆的遗物,也是最值钱的一件,临终前那么多姨妈,舅母谁也没给,就塞给独独塞给了母亲。她和母亲之间的隔阂太深了,可母亲和外婆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作为长姐,早早辍学打工供养弟妹,她有怨恨,两三年才回一次娘家,直到外婆临终前才留着泪和解。

    她呢,她的怨也要等到她死的那一刻吗?

    安灵轻轻一瞥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拿起手机假装漫不经心在刷:“在我们心理学上,父母与孩子的感情可是个大科目。与爱情不同,这是命运必定的纠缠,哪怕是一个再正常的家庭都会有难以调节的矛盾。

    大学时候我的老师就总喜欢在这上面做着各种议题,还列出了孩子对父母的三大绝望。”安灵找到了那段话,机械的念了起来:“第一种绝望,父母不再“安全”

    对于孩子来说,安全感是十分重要的,因为他们弱小且无力。因此,他们需要身边的人给予他安全感。

    但如果这个时候,最亲近的父母,都无法提供安全感,那么这个人,就会一辈子封闭自己,以寻求不受到伤害。

    第二种绝望:父母爱的不是“自己”

    什么叫爱的不是自己。有一个受访者曾经这么形容自己的和父母的关系:从小到大,我只有在取得好的成绩,进入好的大学,找到好的工作的时候,才会被父母夸奖。我觉得他们爱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成绩”。

    不可否认,有些人的确是这样。但绝大多数父母,还是爱的是孩子本身的。只不过他们错误的展现了这份爱,把爱与其他的物质或精神条件挂钩了。

    一旦孩子认为你爱的只是他的成就,而不是他本身,你就永远失去了和他的亲近。很多人,一生只是在追求“无条件的偏爱”。

    第三种绝望:父母不把我当“人”看

    这种情况也有很多,父母把子女看作是自己的“附属物”,从来不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应有的空间和爱。

    任何一段好的关系,都应该建立在平等上,也只能建立在平等上。平等条件下的依恋,才会是长久的依恋,否则就会变成控制和反抗。

    但很多父母并没有这个意识,没有给予子女真正的爱与尊重。自然,他们也不会收获来自于子女的爱与尊重。各种各样的判断,推论,可是哪怕作为心理医生,我也想说,从骨血里带来的关系,从来就不是能理清的。”

    易梦哭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得癌症,明明以前那么盛气凌人,打起我来气势十足的,怎么会······”

    安灵叹了口气,幽幽道:“只要是活着的人,都会有离开的那天。”

    易梦不说话了,抓着头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询问道:“你和周乔君认识,他那么年轻医术不知道怎么样?”

    “他就是为这一行生的。易梦,生死有命,如果你真的放下了,就在剩余的时光好好陪陪她吧。别像我,留下一生的遗憾。”

    “我不想原谅她,可是我想理解她。”

    外面的雨忽然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她茫然的盯着窗外,看着那灰暗朦胧的天。亲情,从来都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傍晚,三人撑伞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墙壁外面又新增了红漆和腐臭的垃圾。

    易梦不得好死的红字,很是刺目。

    李昀握进了拳,愤愤道:“这是犯罪,有一个算一个全给逮了。”

    安灵嗤笑一声:“年纪不大,能懂什么?等过几年,他们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李昀:“这里是不能住了,防护太差了,那玻璃肯定扛不住。”

    安灵深表同意,她家上一代的这个老房子什么基调她一清二楚。

    “要不住我那儿吧······”话刚一开口,安灵就立马想起了没事就过来借钱的小兔崽子弟弟还有半夜喝醉倒她门口的周乔君。

    “还是住我那儿吧。”李昀说:“我妈搬回院子陪我外婆了,我住回公安小区,安保特强,不用担心什么问题。”

    安灵点点头:“也是,现在的形式难保赵漫那个疯子不会干点什么,身边有个警察陪着更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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