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趟门,可能要三天时间。”
盼娣早上睡眼惺松间听到陆赞跟自己说。她立马坐了起来:“你要出差吗?”
“算是吧。”陆赞一边扣着衬衫的扣子,一边转身看着她,“对了,你那辆旧自行车要不要我帮你卖掉?”
盼娣最近都是骑着新自行车上班,之前那辆旧的一直搁在家里,不大用得上。
不过白白骑了陆赞的新自行车确实有些不大好意思。她想了一会,点头道:“那你帮我卖了吧,卖了的钱咱俩一人一半。”
陆赞:“行。那我今天把旧的自行车骑走。”
两人各自准备着上班。盼娣整理着今天下矿井要带的东西,相机、胶卷、钢笔、笔记本和口罩。昨天一天,白色口罩已经乌黑一片,晚上洗过晾干了今天接着用。
陆赞拉开窗边的六屉书桌的抽屉,右边三个抽屉是空的,看来这是留给他放东西的了?他点了一下口袋里的钞票,只留下了五十来块钱,剩下的几十块钱还有些票证放进右边最下面一个抽屉。
“哎!你这都是值钱的东西啊,就这么随便放啊?”盼娣看他随手将大把的钱和粮票放在抽屉里,赶紧打开屋角的樟木箱子,拿出一个带锁的小木头箱子,“这个箱子给你放贵重东西吧,钥匙你自己揣好。”
说完她又看了他一眼:“不然多了少了都不好解释。”
嵌着铜角的黄杨小箱子,油亮水滑的,应该是她父亲做的。陆赞将抽屉里的钱和票证都放进小木箱里,锁好,再将小木箱放进抽屉最里面。
盼娣将洗干净的口罩塞进包里,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张大秋给她的相片还躺在夹层里。
婚礼那天她和陆赞站在院子那棵石榴树下拍的那张相片。
她心下一动,突然想逗逗他:“婚礼那天拍的照片,你要不要……看一下?”
陆赞正在扣衬衫的扣子,腾出手刚想接过来,却见她又将照片收了回去。
只见她将照片藏在身后,掩口笑道:“照片把你拍得太好看了!真的!而且这相纸二毛钱一张,挺贵的,咱们要不要把这张相片给留下来?”
她脸上那抹笑容实在晃人眼,晶莹的眼眸里透着一丝狡黠。陆赞啜了啜牙花子,懒得理她,伸出胳膊绕过她的身体,想从她手里把相片抢过来。
盼娣转过身子,偏不给他看,一脸坏笑:“再帅有什么用!就你那天拍照那个样子,我估计这相片你八成是不想要了,我还是撕了吧!”
陆赞俊脸崩得紧紧的,面无表情,两只耳朵却不争气地红了。偏偏她还在扭来扭去,他只能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绕到她身后去抢那张照片。
林母站在门口准备喊女儿女婿吃饭,冷不丁瞅见女婿一大早将女儿紧紧揽在怀里,女儿腰抵在桌沿上,脸上带着笑,嘴里却道:“你的手是铁做的吧?”
这小夫妻就是如胶似漆,一大早就在这打情骂俏。林母也觉臊得慌,退后几步,站在门外喊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俩快出来吃饭,还要上班呐!”
盼娣忙伸长脖子应了一声,陆赞趁她分神的空当,从她手里将照片抢了过来。
照片上,他站得笔直,微笑着注视着前方,一派矜持。果然——黑白相纸都掩盖不了的英俊。。。
陆赞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视线挪到身旁那位身上。她头歪向他那一边,咧着嘴笑得有些傻……那明晃晃的笑容几乎快要溢出相纸,简直是没心没肺的灿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嫁给自己心上人了。
只有他知道——她那只是算计得逞的开心罢了。
陆赞随手将相纸揣进自己兜里,清了清喉咙:“底片在你那吧,相片就归我了!张大秋把我拍得挺好看!”
盼娣:“……”
这人还真是一点亏不肯吃!连一张相纸都算得清清楚楚!
矿山公社唯一一家集体性质的修理自行车合作社也在十里大道上,离供销社不算远。
偌大一间门面房,挂满了各家品牌和型号的自行车轮胎和零配件。凤凰、永久、红旗、飞鸽这些国产老品牌的自行车,是修车社的常客。
陆赞推着自行车进去,里面已经挤了几位赶在上班前来修车的顾客。
“王师傅,我这个轮胎帮我补一下。”
“王师傅,右边脚蹬要换一下皮。”
“……”
都是在附近上班的职工,约着下班来取自行车,将自行车留在修车社里便离开了。
这年月人们对自行车都很爱惜,有些人几乎天天都将车子擦拭得锃明瓦亮,稍有点毛病就会推到维修社修理。
王师傅跟陆赞很熟,看他推着一辆女式自行车进来,问道:“这是你家那口子的自行车吧?哪里坏了?”
陆赞笑道:“换车了,这辆车用不上,打算修一修,转手卖掉。”
王师傅里里外外查看了一下,这辆车保养得还可以,不过需要给车链子抹点油,换下前后闸,换脚蹬轴。
他将收费表递给陆赞:“前闸2毛,后闸3毛,脚蹬轴3毛,一共8毛钱,链条保养就不收你钱了。”
陆赞付了钱,王师傅开了个发-票给他。
正好这会店里没人,王师傅小声道:“你这车打算转手,可以放我这寄卖,卖出去了我抽了几块钱的场地费怎么样?”
陆赞原本打算这次出门,将这辆车捎到外地转手的,听他这么说,便问道:“你这寄卖一般可以卖到多少钱啊?”
王师傅:“你这是凤凰的,买来一百五十块吧?转手估计可以卖八十块钱。”
“那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陆赞闻言抬脚便要往外走。
这年月自行车很抢手,商店里根本没货,凑了钱,还得手里有票。好不容易钱和票都有了,还得上供销社登记。
也有个别厉害的能人,隔三差五到商店、修车社买配件,花上一二年的时间才能攒上一辆自行车。所以,即便是二手自行车也根本不愁卖。
王师傅忙一把拽住他,伸出手指头比划道:“一百块!”
林盼娣这辆旧车爱惜得还可以,换了配件性能还是很好的。陆赞想了想道:“一百二十块。给你五块钱寄卖费。”
王师傅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手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我说小陆啊,不愧是供销社的老把式!猴精的!这车想卖一百二十块,我还得好好给你整整!”
陆赞脸上瞬间堆起笑容,连称呼都改了:“老王,那我把车放你这了!回头你出手了,上供销社找我就成!”
……
到了供销社,一楼已经开始做起生意了。烟酒糖柜台只有一个马师傅在看柜台,粮油副食品柜台也只有一个师傅。
陆赞跟两人打过招呼,便上了二楼。
毛师傅看到他,活像看到个大救星,一把拽住他小声道:“小陆啊,咱俩咋办?楼下两个柜台都在搞小动作,你看到了吧?老马神神秘秘的,肯定是卖掺水酒了。副食品的今天卖砂糖垫两层毛边纸,占心渣儿都收拢起来卖了!一斤一包,卖3毛钱……”
陆赞:“他们有他们的法子,咱们有咱们的法子,你手也可以崩紧点。”
毛师傅直拍大腿,急道::“咱们二楼百货柜台,客人只有他们的一半!崩紧点也就那样啊!”
这个倒也是。毕竟民以食为天,这年月大家都是顾嘴不顾腚的。管住嘴巴和肚皮已经不容易了,哪能见天来扯布买日用品呢?
陆赞抿唇道:“老毛,这几天你看柜台吧,我下去想想办法。”
毛师傅听他这么说,瞬间转忧为喜,忙拍着胸脯保证:“好嘞!你尽管去,柜台这边交给我。”陆赞这家伙路子广,见识多,又识货,肯定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陆赞嘱咐完毛师傅,便去李主任办公室,找他要了张农民自产自销证明。
供销社经常会收本地农民的自产粮。为了防止投机倒把的行为,农民将自己收获的农产品卖给供销社需要大队开自产自销证明。社里为了应对上面检查,李主任也找几个大队开了空白的自产自销证明备用。
陆赞这回打算去平西市隔壁的长水市下面的公社收点皮子,再转手给收购站。转手的过程中,自产自销证明是必不可少的。
李主任听说他要下去收皮子,不由唬了一跳:“这风险也太大了!现在皮货生意难做,搞不好就折本……”
陆赞双手插兜,淡声道:“主任,我不去也行,您赶紧把供销社的内贼抓到。眼皮底下少了一匹布一条烟,不是自己人干的我真不信!”
李主任愁眉不展:“这事就算破案了,真是店里人干的,你说店里这几个师傅一个锅里搅勺这么多年,我是举报还是不举报?”
陆赞垂头不做声,半晌咕哝道:“我就知道您那天说的去县供销社举报是吓唬我们的……”
“哎!出了问题,现在只能一起担。实在要是到了月底帐对不齐,大家只能自掏腰包填窟窿了,到时候我多出点……”
李主任叹了口气,又嘱咐陆赞注意安全,办完尽快回来。
安丰县是个高氟地区,生态环境不能说好,当地老人中很多牙齿发黑,患有氟斑牙,肺病也是个常见病。
即便如此,大部分工人还是嫌麻烦,再加上矿上的安全防护意识也不够。能好好戴口罩的矿工是少之又少。
盼娣摘掉口罩,只有鼻子和嘴巴是干净的,头发上、衣服上、脸上甚至睫毛上都全色白色粉末。她看了眼工作组的其他人,也跟她差不多。
省地质队的队员和专家们装备显然要好一些,除了防尘口罩,他们还戴着一种特制的眼镜。独特的装备在矿井格人引人注目,大家一眼能看出谁是省里来的专家,谁是红星的职工。休息的时候,沈子骞看盼娣在好奇地看着他的眼镜,便摘下来给她看。
沈子骞:“这个是部队用的风镜,挡风沙用的。”
盼娣拿在手里的掂了掂:“难怪。在南林我还没见过呢。”
这风镜很像早期飞行员用的护目镜。除了镜片和金属的镜框,其它部位主要材质是帆布。密封效果肯定是赶不上后世的护目镜,但戴上比不戴的保护效果好太多了。
沈子骞看她饶有兴致地研究了半天,似乎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便笑道:“你要是喜欢,这副送你了。我有两副一模一样的。”
盼娣眼睛亮了,她真的很想弄一副风镜给母亲,但凭白收人家这么贵的东西,又觉十分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道:“这个很贵吧?我跟你买吧。”
沈子骞笑道:“不用。这个是省地质直接找部队要的,我们每年都会发一副。”
盼娣听他这么说不由有些羡慕,要是红星的矿工每人也能发一副风镜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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