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目睽睽之下,照片最后还是拍了,两个假结婚的人倒被这氛围拱得脸上火辣辣的。
盼娣发现陆赞一脸红,眼眶也跟着泛红,像喝多了一般。想想他再狂拽,毕竟也只是个七零年代的传统男人。倒是自己,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现代女性,竟然也热气上涌,属实有些不应该啊。
盼娣咬紧后槽牙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结婚流程很简单,证婚人李主任当着所有宾客面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开席吃饭。桌上满满当当的十六道菜,六道冷盘,十道热菜,热腾腾的大荤上桌,梅菜扣肉、红烧肉、红焖鸡、四喜丸子,油亮发光,看着人直咽口水。
这年月大家不至于饿肚子,但缺油水,馋得慌,这样的席面一年到头也难碰到一回。宾客们坐下来埋头大嚼特嚼,盼娣和陆赞两个则被领着和两边的亲友打招呼。
林母给林大、林二下了帖子,林大倒是来了,带着老婆和一个小孙儿。林二一家硬是没有露面,不仅没露面,一大早便大门紧闭,也不知躲在屋里干什么。
林大今天显然刻意拾掇了一番,这么热的天,还披了件半新不旧的中山装。作为大伯,他被安排在主桌和陆赞一家坐在一起。林大那个孙子才七八岁,正是馋得眼冒绿光的时候,一盘四喜丸子上桌,小家伙直接蹿上凳子,端起盘子一气捞了两个到自己碗里。
林大被孙子这馋痨样整得老脸一红,忍不住掐了他屁股蛋子一把,孙子当场捂着屁股嗷嗷叫唤。一旁陆德运夫妇忙道:“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他多吃点!”
林大悻悻地住了手。陆德运夫妇对盼娣大伯很客气,闲聊中林大听说盼娣这个招郎家里全是供销社的,越发局促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盼娣看着林大老实得很,再无当日的嚣张,也乐得给他面子,唤了一声“大伯”。林大当着两位新人的面结结巴巴说了一车轱辘的吉祥话。
盼娣这边的亲戚都好应付,毕竟陆赞这个上门女婿,还有啥可挑剔的呢?无论是盼娣母亲的娘家人还是林家这边的亲戚,看见陆赞满意得紧。
倒是陆赞这边的亲朋好友,打量盼娣的目光多少带着些审视的意味。盼娣假装没注意到这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一桌桌地招呼过去。
走到隔壁桌,盼娣冷不丁和坐在下首的一个年轻姑娘视线碰个正着。那个姑娘看自己的目光带着一丝敌意,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姑娘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自我介绍道:“我是夏兰,是陆赞的好朋友兼邻居,我们俩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的……”
夏兰??!!
这两个字让林盼娣心头“咯噔”一下。是了,她怎么忘了这号人物的存在!毕竟在《走出矿区天地宽》那本书里面,夏兰对陆赞来说就是白月光般的存在。
用现代人眼光看,夏兰妥妥的白富美,七十年代被推荐去念大学,八十年代出国。她一门心思想陆赞跟他一起上大学走出国门,无奈陆赞志不在此。后来陆赞因投机倒把蹲了十年监狱,出狱后不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很快便跟赵姝结了婚。
之前一直杳无音信的夏兰,听说陆赞结婚了,不知怎的突然又回头来找他。只可惜那时候陆赞已经打定主意跟赵姝好好过日子。夏兰几番打来越洋电话,又飞回来找陆赞,当面问他:“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在一起?”
陆赞嘴角浮起一抹嘲意,淡淡道:“结婚是不可能了,如果我老婆同意,你可以来做小。”
这话一出,底下书评区嗷叫一片,霸道护妻小陆总上线,书友们直呼好n啊!盼娣当时看到这里,心里却骂开了,这个陆赞分明心里有鬼,怕是早已经把赵姝和夏兰搁一起比较了千百遍,如果心里没有“小三”的想法,嘴上怎么会脱口而出?
渣男!
心高气傲如夏兰,哪里受得了这么重的狠话,自此再无消息。由于夏兰在书里出场晚篇幅又少,盼娣差点忘了这个人物。
此刻看着夏兰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目光中隐隐有挑衅之意,盼娣脸上的热意倏地褪去。以自己和陆赞现在的交情,如果夏兰回来找他,怕是他连书里那句护妻的渣言渣语都说不出来了。
陆赞是个对气氛很敏感的人,只觉身旁那丫头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突然之间不吭声了。
倒是夏卫国夫妇招呼陆赞和盼娣在旁边坐下,亲切地问起盼娣在红星萤石矿工作的情况。盼娣也一一乖巧作答。
夏兰看陆赞筷子没怎么动,便夹起一片扣肉,站起来放到陆赞的碗里,朝他甜甜一笑:“陆大哥,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别光顾着喝酒啊,吃点肉垫垫吧。”
陆大哥???
林盼娣低头吃了两口粉丝,没吱声。对于她和陆赞脆弱的合作关系来说,这个夏兰显然就是个地雷。
她垂眸思忖片刻,突然福至心灵,用手帕擦了把手,从面前那只红焖鸡撕下一只鸡腿放进陆赞的碗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盼娣清了清喉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娇软几分:“老公,你不是最喜欢吃鸡腿吗?鲁师傅做的这个红焖鸡可是他的招牌,你快试试!”
陆赞:“……”
一声甜得齁人的“老公”成功地让陆赞打了个激灵,他像看神经病一样转过头看着自己旁边那人,只见她笑颜如花,笑容中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得意。
陆赞心下冷哂,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他轻咳一声,低头看了眼碗里的鸡腿,色泽红亮诱人——他确实最喜欢吃鸡腿。小时候住平房,家里养过鸡,逢年过节杀一只,那鸡腿必是留给自己吃的。
她倒是猜中了。陆赞“唔”了一声,伸出筷子夹起来吃了一口,眉眼瞬间舒展开来——味道确实不错。
林盼娣轻呼一口气,暗暗后悔自己刚才的好胜心有些莫名其妙,伸出手摸了摸口袋里还冒着热气的结婚证。是了,有这张证怕夏兰做什么!她就是再着急,这两年也且先等等。
夏兰丢下筷子,冷冷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对看上去十分登对的新人。夏卫国夫妇瞧女儿这副模样心下直叹。如果知道陆德运夫妇会同意小儿子入赘,他们早就下手了,哪里轮得到这个林盼娣!
这半天酒席下来,盼娣脸已经快笑僵了,正准备去别桌转转,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
她一转身,不由惊讶出声:“哥,你怎么来了?”
赵猛一身军装,手里拎着个手提袋,样貌英武,很是打眼。陆赞也转头看他,只觉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此刻看对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赵猛含笑道:“上回听说你今天结婚,特意过来看看。”
盼娣“哦”了一声,虽然不满赵家人,但她始终对前身这个哥哥心存一丝感念,看着对方特意从赵家垅赶过来,便道:“哥,既然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赵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她手里,又将手里拎着的大袋子递给她:“给你们的结婚礼物,祝你们新婚快乐。”
赵猛脸上全是汗,显然是赶了不少路过来的,盼娣心里涌上一丝感激之意:“谢谢大哥!”
赵猛朝她点点头,又拍了拍陆赞的肩膀:“以后跟我妹妹好好过日子!你要是对她不好,我这个亲哥哥可不会放过你!”
肩头那一掌隐含力道,眼前这个男人脸上虽然挂着笑,眼神透着认真严肃的意味。
陆赞尴尬地笑了笑。
赵猛送完礼便要往回赶,盼娣喊住他,硬是塞了两包烟给他。
……
林家这顿喜酒一直从晌午吃到日头将斜,来吃酒席的人个个吃得面泛油光直打饱嗝。桌上三包烟愣是被宾客们分得精光。
男客们走的时候,嘴巴叼着烟,两边耳朵各夹一根,兜里还揣上几根。盼娣母亲忙着起身送客,客人们酒足饭饱心服口服,无不对她竖起大拇指——林家这个招亲的席面真是风光!
林母听了眉开眼笑,心头一片舒坦。
陆德运夫妇也要回安丰了,临走的时候蒋秀英将盼娣和她母亲叫到房间里。陆赞看父母也进去了,猜到奶奶要说什么,便也跟着,被蒋秀英给轰了出来。
林家湾傍晚不像白天那么热,陆赞站在院子里,一丝丝凉风吹过,夹杂着少许花草芬芳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抬头看见石榴树的缝隙间,那日头一点点落下去。
“陆赞,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来这么个乡下地方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夏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陆赞揉搓着陪笑一整天有些发僵的脸,四下看了看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夏兰双手抱臂,冷哼一声:“你和林盼娣之间的事我早听说了,看她刚才那个得意劲,分明是早看上了你,然后趁你救她的时候讹上你!”
陆赞吸了口烟没说话。林盼娣是因为被招赘逼得走投无路才找上自己的,这点他也清楚。要说她一早就看上自己,蓄谋已久,倒也不至于。
夏兰看他不吭声,有些愤愤不平:“林盼娣跟以前那些打你主意的女孩有什么不同?!陆赞,我就不明白了,那些女孩你一个没看中,为什么会选择和林盼娣结婚?她除了长相好看一点,身世,家庭条件哪样能拿得出手?”
夏兰越说越激动,最后隐隐有痛心疾首的意思。
她原以为自己和陆赞之间已经翻篇,一个上了大学,一个还在乡下当售货员,彼此的差距越来越悬殊。没想到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她竟然难受得寝食难安。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陆赞的心意,看见他这副漠然的样子,她喉头微哽,几欲滴出泪来。
陆赞听出她话语里激将的意思,他不由认真思考“林盼娣跟以前那些打你主意的女孩有什么不同”这个问题。
要说不同,可能是林盼娣对自己没那个意思,而且她给钱很痛快。大家彼此之间是清清爽爽银货两讫的合作关系。现下对他来说这种合作关系是最令人舒服的,他可不想跟女人谈恋爱,太麻烦!夏兰已经去外面念大学了,以后大家要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陆赞好似没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只笑道:“你酒席都吃了,跑来跟我说这个?”
夏兰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看见陆赞父母和奶奶出来了,林盼娣和她母亲跟在后面,便闭上嘴巴。
陆赞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看林盼娣的神色还算轻松,顿时放下心来。
陆德运夫妇和老太太又叮嘱了几句,便和夏卫国一家一起回城了。老太太还特意叮嘱孙子,这两天带盼娣回去吃顿饭,她马上回邻省了。
……
送走所有客人,天已经黑透,盼娣和母亲都累得散了架。
将酒席剩下的菜收拾妥当已经到晚上八点,林母体力不支,在矿上上工都没这么累。刚才跟蒋秀英一番争执,她只觉头晕脑涨,这会看陆赞也没了白天的热情,只淡淡道:“水已经烧好了,你们洗漱完也早点休息吧!”
盼娣趁着陆赞去洗漱,便开始收拾房间。打开赵猛送的那个袋子一看,是张毛毯,喜庆的大红色,看上去不便宜。又拆开红包,竟然包了五十元钞票。
这红包加毛毯,赶上普通人两个月工资了,前身这个哥哥还真是大手笔,盼娣心下微暖。又将今天陆赞带过来的暖水瓶、搪瓷脸盆、水杯一一归置好。
新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洗澡的小间里点着灯,风吹过竹帘,那缝隙忽大忽小摇摆着。盼娣一抬头便看到恍恍惚惚的人影,她心下一跳,赶紧将窗帘拉上。
之前家里就自己和母亲两个人,倒从来没注意过帘子的事,看来要给这个门帘安个钩子。
身后影影绰绰的流水声,盼娣转过身打量了下自己的房间,突然犯了难——今晚该怎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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