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江家人还在睡梦当中,天灰蒙蒙亮,地上湿漉漉的。
江尽欢换上了之前那身小破衣,幸好她藏起来了,她知道阿云不喜欢她穿那些绫罗绸缎的衣服,虽然上面有好看的花纹,但是阿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这时候街上的行人还很少,偶尔街头也躺着一两个无家可归之人,听见有人从身边经过,他们只是利索地翻了个身,眼都不带眨一下,大清早的,有钱人都还在睡梦里头呢。
江尽欢很庆幸自己有阿云在,他总能找到一些破房子破庙什么的,让她夏天不至于被雨淋,冬天不至于被风吹。
可是破庙就那么几个,争着抢着的乞丐用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江尽欢现在还记得,那时为了破庙的一席之地,阿云跟人打架,头都要破了,她只晓得一味哭,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然后老老实实去铺草席子了。
可是阿云从来都让她睡里头,他自个对着风口,把她抱的紧紧的,他说这样暖和。
京城里的破庙很少,江尽欢跑了整整一条街,商贩都出摊了,她才在街尾找到一个小小的破庙。
一只脚还没踏进去,江尽欢就被一个黝黑的小乞丐拦了下来。
“要想进去,拿点东西孝敬孝敬小爷。”小乞丐双手大张,左一步又一步就是不让进去。
江尽欢:“我不进去,我在外面看看总行吧。”
破庙年久失修,缺了一只胳膊的神像都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灰尘,蜘蛛网随处可见。
江尽欢探着脑袋左看又看,脏兮兮的地上躺着不少人,相互挤在一起,好似这样就能抵住那些漏风处带来的寒冷。
唯有一个黑衣少年缩在角落,背对着大门,身子好似还在微微发抖。
“喂喂喂,你干什么,不准进去!”小乞丐推开想进去的江尽欢,大声嚷嚷着,把不少人都吵醒了。
江尽欢可不管,好在出门的时候塞了好几块糕点,比这小乞丐有力气多了,硬是被她给顶了进去,一时间,破庙里的人都直直盯着她。
虽然换了以前的旧衣裳,但江尽欢忘了,自己现在的脸蛋可比以前白净多了。
一个正在抠脚的乞丐露出一口黄牙,笑得色迷迷:“哟,小姑娘,上这找你的小情郎不成。”
江尽欢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乞丐笑得更大声了:“小姑娘脾气还挺大。”
江尽欢不去理他,只朝着角落那团黑影走过去,乞丐本来还想再过过嘴瘾,见她突然往那边走,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小乞丐在这时突然又拉住了她:“你干什么,别过去!”
见这人还不听劝,小乞丐偷偷小声说了句:“这人会捅人,有刀,凶的很。”
江尽欢一听这话,眼神微微变了下,小乞丐还以为她是怕了,殊不知她只是在想,昨日阿云为了这一席之地,又挨了多少打呢。
做乞丐的,多的是那等子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若是不凶狠点,只会被旁人骑在脖子上欺负。
江尽欢甩开小乞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黑衣少年身边,她蹲下身,拿手指小心翼翼戳少年的背,一下又一下。
“阿云,阿云。”她小声叫着,一声比一声低,怕吵醒少年,又怕他醒了不理自己。
背上那只小手戳的阿云心烦意躁,只觉得头愈发疼了,其实打她说话开始,他就知道是她,跟了这么些年的小尾巴,声音熟的不能再熟了。
“你来这做什么。”
一听这声音,江尽欢就觉着不对劲了,瓮声瓮气的,嘴唇干裂,脸还通红通红,她弯下身子,拿额头去贴他的额头,刚碰上,就被身下的人推开了。
“离我远点。”
“阿云,你生病了!”
要换做是以前,江尽欢那里比得上阿云的力气,可现下他病重,又穿了一夜的湿衣裳,人都有些被烧糊涂了。
江尽欢把他的胳膊打在自己肩上,想将他扶起来,好不容易头起来一点点,他一晃,她又没力气了。
“阿云,你别动。”
“我说了让你离我远一点,你是不是听不懂!”
少年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江尽欢耳朵里压根不算什么,眼看扶不起他,小姑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蹲在他身前,把人双手一拉,改成背的方式了。
早知道今天出门的时候就多吃几块糕点了,说不定力气会大上些。
好在少年长年过着食不饱腹的日子,也没比江尽欢重上多少,这会破庙里的人都醒了,就见着这小姑娘脸都涨红了,终于把人背上去了。
他们可没忘记,昨天这小子闯进来的时候,拿着把刀像是要杀人似的,谁要是敢动他,他就敢真捅人。
没想到这么狠的一小子,竟然任由一个小姑娘摆弄。
江尽欢也不知道这些人在笑什么,她也没心思去猜,背着个人还是有些难度的,她一步步走的慢,突然感觉脚踝处传来一股粗糙之感,她低头一看,有只黄不拉几的手正要缩回去。
背上一瞬间轻了许多,是阿云跳了下来,他像只抓住猎物的狼一般,直接就把黄牙乞丐狠狠扑倒在地,额前的碎发下是少年冰冷的双眸。
“你是不是找死!”阿云用匕首死死抵着乞丐的腰,全身的劲都用在了这里。
黄牙乞丐吓得一动不动,他就是一时起了色心,手不听使唤就摸了上去,哪能想到就被这个人瞧见了。
“哪只手?我问你哪只手!”
耳边传来少年的低吼声,黄牙乞丐只觉得那把匕首都要刺进肉里了,吓得他直哭着求饶:“这位小哥,我错了我错了,求小哥放了我吧!”
话音刚落,破庙里就响起黄牙乞丐凄惨的叫声,其他乞丐都吓得一个激灵,最开始堵门的那个小乞丐许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脸都煞白煞白的。
阿云面无表情地把匕首从黄牙乞丐的手掌拔出,有血溅在他的衣领,融进黑衣,叫人看不清。
“以后嘴巴放干净点,否则我把你舌头也割了。”少年拿着带血的匕首,犹如活阎王,看着地上人满手的血,眼也不带眨一下。
乞丐已经痛的喊不出来,他蜷缩在地上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先前出言调戏小姑娘,还是后悔摸了那么一下。
阿云手撑着地,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头痛的好似要裂开,有一只手悄然钻进了他的掌心。
江尽欢笑得像一朵花:“阿云,走吧,我带你去看大夫。”
终使他满身污泥与血迹,这个小姑娘也从不会嫌弃。
阿云眼神放柔了些许,他蹲下身,把手伸进自己干净的里衣擦了一把,这才敢凑至小姑娘的脚踝,一点一点轻轻拂去方才乞丐手上的污垢。
可到底发着高烧,阿云只来得及听见江尽欢焦急的喊声,随后就往一边倒了下去,眼中只余一片黑暗。
江简找到小妹时,见着两个人身上都有不少血,眼神一滞,匆匆忙忙把江尽欢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江尽欢脸上依稀可见泪痕,她哭道:“大哥,阿云生病了,把他带回府里去好不好?”
只要不是小妹,江简这颗心就放了下来,他命人把少年抬进了马车,江尽欢也赶紧跳了上去,就坐在阿云身边,双目不曾离开半分。
江简也知道这二人从前是相依为命,他在蜀地找回小妹时,二人正吃着从观音庙会上偷来的供品,少年瘦骨如柴,仍旧把唯一一只鸡腿留给小妹,冲着这一点,他就觉得这孩子坏不到哪去。
“尽欢,大哥问过你二姐了,这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对,回去她会给你道歉,好吗?”
江尽欢摇头:“不是给我道歉,是给阿云道歉。”
她没有被诬陷偷东西,没有被逼着认错,没有发着高烧住在破庙里,受一夜冻吹一夜的风,她不需要谁给她道歉。
江简看着小妹倔强的脸,想起小时候一桩小事,那时候小妹不过三四岁,他觉着好玩,故意骗她说会有神仙趁着小孩晚上睡觉下凡,小妹听了后,接连着好几晚闹着不睡,非要看看神仙是什么模样。
最后娘没了法子,也气他骗小妹,硬是把他扮成观音模样,结果小妹看了,立马就睡下了,嘴里还嘟囔着一点也不好看。
小妹倔强,性子仍旧如从前,若不是走丢了,江府必然会将她养成个玉娃娃般。
江简想伸手去摸小妹的头,却被小姑娘躲开了,他也没有生气,温声道:“尽欢,你放心,大哥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江尽欢没有回他,她只是盯着昏迷不醒的阿云,眼里又是担忧又是懊恼,如果她没有跟着回江府,是不是阿云就不会受这种罪了。
思及此,小姑娘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头对着江简道:“大哥,也许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句大哥了。”
江简一愣:“尽欢,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尽欢抿了抿唇,接着小声道:“可能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江二小姐,说不定你们找错了人,毕竟我对你们都没什么记忆。”
她说完就不再去看江简,说不难过其实是假的,这些日子在江家,除了那位江家大小姐,江父江母以及这位江大哥,都对她特别好。
原来吃饭的时候,会有人给添菜,睡觉的时候,会有人小心地替你盖好被子,出门的时候,会有人惦记着你喜欢什么,这些是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
但若是这些,是以阿云来换的话,她宁愿统统不要,宁愿只做那个小乞丐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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