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然打了个电话,医院很快有人过来处理,再三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问题,钟然没说什么,叮嘱医院看好两个病房,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我出去抽根烟。”

    季清识点点头。

    两个人都若无其事,假做先前的小插曲并没有发生,工作人员离开后季清识也没什么心思看电视了,去季亭山病房外看了看,里面安静无声,就折回房间睡觉。

    钟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快要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见开门声,他身上有冷风和淡淡烟味,萧索空旷,像荒野上的干草地。

    季清识没出声,也没睁开眼,假装睡着。

    他似乎在床前停了一停,然后便向窗下走去。

    身后悄然无声,季清识慢慢睁开眼睛,茫然一片。

    这个年节过的不算冷清,初一开始,季家的亲戚,齐思齐郁,还有周仁景李亚都挨个提着礼物上门拜访,甚至许珂也裹成个老太太模样来了一趟。

    余如柏也听到消息。年前一个月左右,宁西项目就因为天气太冷土层封冻而停工,余如柏早早休假回临安,躲过宁川这场暴雪,在家待了快一个月了。

    余如柏提着营养品进病房,钟然正在给季清识剥橘子吃,清新酸甜的果香弥漫整间屋子,余如柏左右也没想通他俩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他的认知还停留在两人你追我跑各不相让那一段,消停小半年,竟然又平安无事重归旧好了。

    怕姑娘家脸皮薄,借着出去抽烟的由头,余如柏把钟然喊出去审问,他只说没有。

    余如柏:“那你们俩唱哪出呢?”

    钟然低头点烟,嗓音含糊:“你可以理解为,朋友之间互相帮助。”

    余如柏:“你能说点儿真话?”

    钟然自己也笑,唇边烟雾袭出,模糊眉眼,带了点无可奈何:“哥,我也不瞒你,我现在也没辙,她有心结,我做什么她都不太满意,怪我以前想的不明白。想来想去只能慢慢来吧。她家出这事我总不能袖手旁观,现在真没什么,我倒是想,她不是不乐意吗。”

    余如柏听明白后,冷漠的哦了一声,直白道:“你反正是活该,不狠狠摔个跟头你也懂不了事。但小季是个本分老实的好孩子,你别动什么歪心思耍手段。”

    “知道了。”钟然懒懒道:“啰嗦。”

    余如柏又说起宁川这场雪,到现在没有停的迹象,气象局说是08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肯定会影响宁西的进度,因故停工,全项目一百多号人的工资照旧,现在还不好说什么时候能复工,一天天过去,耗的全是成本。

    “这才初几你就操心这事儿?”钟然不甚在意:“先把年过完,年假期间的成本都属于员工福利支出,瞎琢磨什么。”

    余如柏:“再过两天不就是额外成本了!”

    “过两天说过两天的事。”钟然抬头看灰蒙蒙的天,指尖轻弹烟灰,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姿态,“老爷子天天给我耳提面命,安全安全。现在下这么大雪我还能把人都拉到现场赶进度?亏点儿就亏点儿吧,西北的气候就这个样子,成本核算的时候已经把这些意外情况考虑在内,再亏能亏到哪里去。下半年你盯着把进度追一追,暴雪造成的额外支出回头给我打份报告。”

    说起工作,余如柏就不会跟他吆五喝六,正色点头。

    余如柏就是这爱操心的性格,事无巨细的都记在心里,居安也思危,更别提真有意外情况发生的时候,总是成日成夜干着急。

    但钟然年轻,又是张狂无畏的性子,恰好需要余如柏这么婆妈啰嗦的人在旁协理,两个人一收一放,相辅相成。余如柏对钟然而言亦师亦友,这么多年,钟然对他都十分信重。

    说到这,余如柏旧话重提,对他指指点点,满满抱怨:“小季不在,新来的实习生还没教上路,抽调过来的人又毛躁,老子白天跑现场晚上写报告,你以为我教一个得用的徒弟出来很容易吗!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当时调她去宁川,全是你惹出来的事。”

    钟然冷笑一声:“不然我去替你把报告写了?”

    余如柏也冷笑:“你写的连主管的审批都过不了。”

    “余如柏。”钟然掐灭烟头,眼睛微微眯起,换了幅严肃冷傲神情,寒声道:“我再提醒你一遍什么是上下级。”

    “你也别忘了我是小季的师傅。”

    “……”

    “我还治不了你!”

    钟然扭头走了。

    ……

    病房里,齐思齐郁正在兴高采烈的和季清识编排钟然高中时候的事。齐思语气隐隐得意:“我们念书都在明华,从小学到高中十二年制,我哥从小学就是校草,喜欢他的女孩数都数不清。世杭哥家在宁川,高中被他撺掇转到临安上学,再加上仁景哥,李亚哥,他们四个号称明华四大纨绔,除了没拆学校,能干的坏事都干了。”

    季清识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转而想起,她唯一见过钟然少年时的样子,还是钟卓给她匿名发的邮件,内容也并非她愿意看到的东西,便若有所思。

    齐郁在底下偷偷踢齐思一脚,找补道:“但我哥当时没有谈过女朋友,我爷爷管的很严,高考考不上国内名校,都得被送出国读书,就比如我姐。”

    齐思回踢一脚,鞋尖重重戳在齐郁小腿上,踢的齐郁龇牙咧嘴,人仰马翻。

    齐思慢悠悠补充:“能进明华念书的基本都是一个社交圈子里的,各家之间多多少少都有往来,我哥在明华是没谈过,在外面那不好说,他那会连人样都没有。”

    齐郁:“我靠,有你这么拆台的?”

    齐思:“谁让他之前凶我。”

    钟然一进来,就对上三个人整齐的目光,齐思瞬间不吭声了,和齐郁一道找个由头脚底抹油跑路,烂摊子扔给他。他没听全,只隐隐听见那俩是在编排自己,就问:“说我什么呢?”

    “没什么。”季清识神情和语气都浅淡,隐含冷色。

    钟然莫名被她瞪一眼,更是一头雾水。

    初七之后,宁川的雪就停了,航班和高铁都已经恢复,钟然回了趟老宅。

    季亭山的状况渐渐转好,大部分时间都清醒着,他的记忆,视力状况都良好,只是听觉神经受损,听力下降,有时还有出现耳鸣,但这已经算很好的情况了。

    季清识听医生的话,拿了本书在旁边念给季亭山听,可是老爷子耳背,总是在旁边打岔,她念的气短,口干舌燥,索性把电视打开,找了部老片子,音量调到最大,季亭山看的津津有味。

    季亭山看了会,又想起件事,他前几天清醒的时候少,医生让家属少进去打扰,季亭山还是今天听医生和护工提起,才知道钟然一直在这里。

    南江的雨夜之后,钟然再也没有出现过,季亭山都以为他们两个断了,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

    季清识便和他解释,钟然从工作组那儿得到消息,特意赶回来,医院医生都是他帮忙找的。

    工作组监管老年活动中心的建造工程,季亭山和工作组打过不少交道,所以他就听见个“工作组”。季清识没辙,抬高嗓音又说一遍,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季亭山才了然的点点头。

    耳朵不好的人自己嗓门也大,说到最后祖孙两个几乎是对着喊,你一言我一语,喊的俱是面红耳赤。

    “电视关了,我歇会!”季亭山最后说道。

    季清识自己也气短,肋骨隐隐作痛,便依他所言,关掉电视,打算回自己病房躺一会。

    两天没露面的钟然不知何时回来了,她甫一看见他,面上红晕渐深,眼神躲躲闪闪,不大好意思,毕竟这样大声说话,听起来像泼妇吵架一般,也不知他听去多少。

    钟然却恍若未闻,把手里提着的木质食盒塞到她手里,温声道:“给你带的枣泥酥,天津老师傅的手艺,你尝尝。”

    “老爷子醒了吗?我进去看看。”

    他进去后,季清识留心听了听,倒是没听见他似她那般大吼大叫的声音,里面安安静静。

    可第二天医生再来的时候,就给季亭山配了助听器。

    季亭山又躺了两天,医生建议下床走一走,看看肢体有没有受影响,季亭山起先有些蹒跚,是躺久了肌肉僵化,越走越利索,季清识便很高兴,老爷子除了耳朵背点,没有其他后遗症。

    转眼到了十五,宋叔一早就打电话催钟然,钟然也不知何时和季亭山提过要去他家里过节的事情,季亭山在医院待的闷,一早起来就等着出发。

    钟然让医院送来轮椅,季亭山坐着,他在后面推,一老一少在外面等着季清识换衣服出门。

    车一开进万景,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季亭山瞠目结舌,问钟然:“你这房子得多少个平方啊?”

    钟然也忘了,想了想含蓄的报了个整数,“一千?”

    “那你家得几口人住啊?”

    “就我一个。”

    钟然透过后视镜看见老爷子吃惊的样子,心里暗自懊悔,早知道找一套正常大小的公寓,老人家心里弯弯绕绕多,万一因此觉得他和季清识不合适,岂不是前功尽弃。

    宋叔等在门口,季亭山下车坐上轮椅,宋叔就推着他前庭后院的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季亭山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拉着季清识嘀嘀咕咕耳语两句,钟然在旁看见,内心竟然略有忐忑。

    等宋叔推季亭山去转房子内部,他才拐弯抹角的问季清识,季亭山跟她说了什么。

    季清识淡定回:“你说少了,你这房子两千平。”

    “……”

    那边宋叔还在欢快的给季亭山介绍各处布置。

    钟然神色变幻,过了会,季清识看见他走过去,不知和季亭山说了句什么,才回二楼房间换衣服。

    季清识挪过去问,季亭山也颇有些困惑,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把钟然那句话转述给她。

    “他说这房子是他租的。”

    季清识:“……”怔愣两秒,生生气笑了。

    宁川交通恢复之后,杨世杭便赶着飞过来给齐老爷子拜年,送年节礼,顺便给钟然送东西,这会正到万景。宋叔带着季亭山和季清识在二楼参观,两个人便在一楼客厅说话。

    杨世杭从兜里摸出个丝绒盒子,抬手扔过去,“老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双手捧着给你送过来。”

    旧旧的丝绒盒子里是老式红绒布袋子,依旧是老金败絮其外的作风,里头藏着的玉镯触手生温,柔光莹莹,一眼就知并非凡品。

    钟然看过之后,就原样收起来,温润光泽再度掩埋在不起眼的布袋子里。

    杨世杭往二楼方向一瞥,“不送过去?”

    “以后再说吧。”钟然说。

    那会杨世杭去买玉料,他也在,玉石房间走一圈,他让老金再找一块差不多的石料出来,还做美人条。

    新是新,旧是旧,不能并为一谈,也不能遮掩裂隙。

    道理都懂。当时却不知在想什么,大概存了点自欺欺人的心思,碎了就再做一个,至于能不能恢复如旧,珠还合浦,他心里也迷惘。

    所有的资本和骄傲都不值一提,连他自己觉得好的东西也不敢轻易捧到对方眼前,瞻前顾后,如履如临。

    不过是当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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