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孟知葡两只耳朵变得更红,头也低得更深。两个人像是小学生似的,肩并着肩排排坐着,谁也不说话。
山中唯有风声,轻飘飘地掠了过去,吹得她长长的发也蓬起,她漫不经心拿手捋了捋,指尖像是穿过河流,一点点白,漂亮得几乎灼人眼球。
良久,还是邰鸣东先喊她:“萄萄。”
孟知葡小声问:“什么?”
他说:“到时间了,把头抬起来吧。”
这一刻是十二点,辞旧迎新,新的一日正式开始。
孟知葡不明就里,下意识抬起头来,就看到远远的天空中,亮起一簇光芒。
这光本来很小一点,借着东风扶摇直上,升至深不见底的夜色之顶,忽然顿住。孟知葡以为它会熄灭,可下一刻,它已经灿然绽开。
天幕中开出一朵花来,落红如雨,摇曳如波。可原来这样的璀璨并不止一朵,时光凝固,深夜沸腾,接二连三的烟火没入天空,像是夜色卷着旧岁的烽火,沸沸扬扬地翻涌而来,亮起复又落下,又如一场骤雨,吹散满城星火。
记忆中再没见过这样美的烟花,因为在山巅,离得这样近,仿佛近在咫尺,每一朵烟花,都硕大无朋,在花期最盛之时,坠落入深而浓的夜色之中,却又在视网膜中留下这样灿烂的一幕。昙花一现,蜉蝣朝生暮死,人生多少转瞬,举手投足间,已时过境迁。唯独这样的如梦景致,或者一生,都无法忘却。
孟知葡要说话,可却一时失言,旁边邰鸣东问:“好看吗?”
她说:“好看。”
邰鸣东说:“拿这个赔礼道歉,够不够?”
孟知葡下意识要点头,却又顿住,看他一眼,迟疑说:“你道的是哪件事的歉?”
他这人就是这点讨厌,总不爱有话直说,又将问题抛给她:“你觉得该是哪一件?”
“你得罪我的地方多了。”孟知葡翻个白眼,“你不说,我就当你是替姑姑赔不是了。”
“姑姑又怎么惹你了?”
“她笑话我!”
邰鸣东轻笑一声:“我早早就把烟花给布置下来,为了找个视野最好的地点,这两天在山里跑上跑下。最后你就只原谅这一件事,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
孟知葡没想到他为这件事这么上心,一时语气也软下去:“谁让你不仔细说,我哪知道到底为什么。”
她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爱生气,可来得急去得也快,从来不记仇。
邰鸣东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是真的没想起来,到底哪里被他得罪,却又不敢继续糊弄,免得她哪一天茅塞顿开,新仇旧恨一起,到那时,他就是罪无可赦。
他沉默片刻,低声说:“我那天帮着倪晃和你抢马场,你还记得吗?”
烟花正好燃到最高处,将她错愕的神情照得一览无余,明明没有发生多久,她却要他提醒,才恍然大悟说:“原来是为了这个。”
“你已经不生气了?”
“气当然还在生。”她含糊说,“不过也没那么生气了。”
他问:“为什么?”
孟知葡有点惊讶,因为没想到自己要原谅,被原谅的人反倒还要问为什么:“因为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却说:“我看不见得。”
“那你有什么高见?”
空中的烟花还在放着,大簇大簇,在他狭长凤眸中盛极而衰。他像是笑了,可眼中并无笑意,凝视着她,淡淡道:“你只是不在意。”
她皱起眉来,良久,才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萄萄。”他说,“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我不敢说我完完全全了解你,可有一点我知道,你总是对不在意的人或者事,格外的大度。你说你讨厌倪晃,可讨厌得敷衍,哪怕面对面碰上,只要她不来惹你,你就也不会找她麻烦……”
孟知葡插嘴说:“我那是懒得理她。”
邰鸣东笑了一声,却又接着往下说:“是,你懒得理她,你怕麻烦,也不把她当一回事儿,所以在你面前,她张牙舞爪,你却永远坦然自若,哪怕被她下了面子,也不会生气多久。”
“那你就说错了。”孟知葡道,“我一般都是当面找回场子,找不回的话,我可要记恨很久。”
“我帮着她对付你,你不记恨我?”
孟知葡下意识说:“你和她怎么一样。况且,你不是说要给我解释?”
“我现在还是不能告诉你。你会生气吗?”
他这口气,好像挑衅,可孟知葡神情古怪,看他两眼说:“你好像巴不得我生气啊?”
他说:“你要是为了我认认真真动怒,我不知道要有多高兴。”
“邰鸣东……”孟知葡被他的话震住,吸了一口气,才恍过神来,“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我不是脑子有毛病。”他望着她,低低地说,“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我放在心上。”
这句话被他说得百转千回,温柔至极,将心口方寸之地涤澈得如丝如缕,其中情深义重,更是让人一时哑然失声。
孟知葡坐在那里,望着满天落红如雨,许久,才讷讷道:“我……我们从小就认识……我当然把你放在心上。”
“不是那样的心上。”他像是已经预料到她要说什么,忽然抬起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温柔地别在耳后,“我想要什么,你明明知道。”
“可……可为什么啊?”她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况且他说的已经清楚,再想装傻,也是万万不能。可她还是想不明白,脑中颠来倒去,千千万万个念头浮现,又一时落了下去,望着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最后也只能结结巴巴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十年后……你身边那么多女人……”
“我身边什么时候女人多了?”
他问这个,她立刻头脑清晰起来:“大家都这么说啊。而且上次那个拍卖会,你不是还带了邱小姐一起?”
他顿了顿,这才想起邱小姐是谁:“她啊……不是你说,让我带个漂亮点的女伴一起出席活动?”
“少来。”孟知葡立刻反驳,“说得好像是为了我才携美同行。邰二少难道这么多年,都守身如玉?”
他只笑不语,孟知葡看着他的神情不敢置信:“难道是真的?!”
他这才道:“我对那种事,也没多热情。”
“那你还……”
孟知葡想起那些被他折腾来折腾去的夜晚,下意识要反驳,可到底还是要脸,把话咽了回去。
他也不再说话,似笑非笑看她。
两人对视,孟知葡浑身不自在,还是把视线转开了。
却又嘀咕说:“谁知道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再说,你让我为了你生气,那我一天到晚也不用干别的了,只等着气死好了。”
他说:“我不气你就是了。”
“那你先跟我说清楚,你和倪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又说:“问点别的。”
“那昭昭的母亲是谁?”
他沉默一会儿,无奈道:“孟知葡,你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这么说话,她就习以为常,立刻和他针锋相对说:“有的人说话好像放屁,刚说完不气我,结果问什么都不能说。邰鸣东,我看你是把我当傻子看!”
他这几天伏低做小,全盘计划被她几个问题尽数打乱,一时也来了脾气:“你本来就不太聪明。”
孟知葡反唇相讥:“还好我只是不太聪明,要是再笨一点,岂不是真的上了你的当。我算是明白了,你好算计啊邰鸣东,骗我和你结婚就算了,现在是不是还想骗我给你生个孩子?到时候说是两情相悦,其实通篇都是你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需要什么就要我配合你。”
她一番话说完,他却安静下来,看着她,良久,淡淡道:“你原来是这么看我……既然如此,你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吧。”
孟知葡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却又瞪了回去:“不是我要这样想,可你什么事都瞒着我,让我怎么相信你?”
他说:“我说了,以后会跟你解释。”
“要多久以后?”
他却回答不上来,低下头要去抽烟,孟知葡冷冷道:“山里禁火。”
他随手把整盒烟给扔到了山崖下面:“回去吧。”
烟花还没放完,两个人下了山仍在噼里啪啦,邰双溪站在门口观赏,看他们回来,调侃说:“哟,搞浪漫结束了?我还以为起码得等到烟花放完才舍得下来呢。”
邰鸣东说:“太冷了,就先回来了。”
“冷怕什么?”邰双溪挤眉弄眼,“不是更方便你们搂搂抱抱?”
邰鸣东沉着脸,闻言冷笑一声,转身就进了屋内。
邰双溪这才察觉出他神色有异,看看后面,孟知葡也是一脸不高兴,拦住她问:“你们吵架了?上山前不是还好好的?”
孟知葡闷闷道:“他突然发神经。”
“到底为什么啊?”
孟知葡说:“我也不知道……”
邰双溪啧了一声:“他这两天为了这个跑来跑去的,自己生日都没安排,就为了给你个惊喜,总不能真是突然发神经,和你这个时候吵架吧?”
孟知葡惊讶道:“他今天生日?!”
邰双溪比她还惊讶:“你不知道?!”
孟知葡支支吾吾,邰双溪看出端倪,无奈道:“我的祖宗,你就算不上心,也不能这么不上心吧?连自己男人生日都记不住。”
“我记性不好……”孟知葡小声嘀咕,“怎么都说我不上心。”
话虽如此,可她心中却有点愧疚,不管邰鸣东到底是为了赔礼道歉,还是别的什么,至少这场烟花是真的用了心。可她不但不记得他生日,更是口不择言,说了一些过分的话……
孟知葡抬头看去,头顶烟花依旧璀璨,将夜幕映得如同白昼,可美景犹在,心情却已经大打折扣,只能叹了口气。
邰双溪提醒她说:“就算你真忘了,现在知道了,替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也不晚。”
孟知葡却更为难:“山里去哪买礼物?姑姑,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
邰双溪怒道:“谁知道有你这样的小笨蛋!”
这话说得无法反驳,孟知葡和邰双溪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委屈说:“知道我笨,下次就多提醒我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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