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孟知葡没打算当他妈妈,照顾他也只是顺手为之,甚至对他好,也只是因为他比较聪明可爱,比小猫小狗要讨人喜欢得多。要说真心,那真是没有多少。

    可他这样说,惹得她有些愧疚,将他送回去,难得没有自己跑出去玩,反而在房间陪着他看了一下午小猪佩奇。

    等晚上他睡了,孟知葡毫不犹豫给邰鸣东打电话,那边听得到一点淡淡的音乐,还有女人的笑声,觥筹交错,猜也能猜到是一派旖旎景象。

    孟知葡问他:“你在哪?”

    他随口说:“公海上呢。”

    “我现在在栖凤山,你明天过来一趟。”

    “怎么了?”他这才察觉到她语气不对,走了几步,音乐声就彻底听不到了,风声大起来,孟知葡还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他叼着烟,有些含糊地问她,“忽然就喊我回去,起码得给我个原因吧。”

    你儿子连爸爸都没见过,你还好意思在公海逍遥?!

    孟知葡冷冷道:“没有理由,你爱回来不回来。”

    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因为邰鸣东,她是一肚子火气,翻来覆去,到了天色微微透出亮光,方才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到了下午,孟知葡晚上就没吃多少,一醒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匆匆下了楼,还好厨房是常备了饭的,厨师看她饿的着急,连忙先替她下了一碗面。

    她坐下刚要吃,又问:“昭昭呢?”

    一旁管家说:“出去看红叶了。”

    “他一个人?”

    管家就说:“和邰先生一起。”

    孟知葡刚要低头吃面,闻言有些惊讶:“他怎么来了?”

    “邰先生上午就到了,听说您在睡觉,就没有打扰。”管家态度一流,微笑说,“要我替您把他请回来吗?”

    孟知葡摆摆手,有心没思地挑面吃,半天,一摔筷子往外走。

    她出来了才发现,外面竟然下了雨——不好说到底是雨还是雪,远远看着满天飞的是雪片,可落下来,却又化成了水。只是漫山的红枫上都凝了一层霜花,倒像是裹了糖霜。

    孟知葡出来得急,衣服都没换好,一时有些冷了,走了半天,才远远看到邰鸣东牵着昭昭站在山崖边,一大一小两个并肩立着,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她有点好奇,走过去,就听到邰鸣东在说:“……所以,女人和咱们不是一种生物。要是你不喜欢的女人,你大可以不要理睬,随便她怎么大发雷霆,你就当一阵风吹过去就算了。但是要是遇到喜欢的,那就得小心了,女人都爱恃宠而骄,越是知道你喜欢,越是爱乱发脾气,树立自己的威严。可你不听,她又要哭,那最后倒霉的还是你……”

    孟知葡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天天净知道胡说八道?”

    他转过头来,好像早就知道她来了一样,看她一眼,又继续说:“就比如你这个萄萄阿姨,虽然长得漂亮,可是脾气不好,听到什么不顺耳的,就说别人是胡说八道。”

    “谁脾气不好了!”孟知葡忍无可忍,拍了他一下,“别乱教小孩子。”

    他挨了一下,也没和她计较:“你再打一下吧。”

    他这样说,孟知葡反而不动手了,狐疑地看着他:“为什么?”

    “你多打几下,把火气发干净了,免得待会儿又要和我吵架。”

    孟知葡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表情就扭了一下,被他看到了,唇角翘起来,淡淡道:“而且,我说了那么多句话,我还夸你长得漂亮,全都进不到你耳朵里,唯独一句脾气不好,被你听得一清二楚。你让昭昭评评理,你这到底算不算脾气不好?”

    两个人都低头看昭昭,昭昭一脸严肃站在那里,思考了半天,才说:“我觉得不算,是你先说阿姨坏话的。”

    “小叛徒。”邰鸣东伸手,胡乱地揉了揉昭昭的头发,他是一头自来卷的小卷毛,被揉了,柔软的头发就乱飞起来,像是一朵圆滚滚的蒲公英,“才几天,就被收买得这么彻底?”

    孟知葡冷哼一声:“连小孩子都知道到底谁不好,邰鸣东,你做人太失败了。”

    “是挺失败。”他居然没有反驳,“我听了你的话,一晚上风雨兼程赶回来。又因为下了雨,山路不好走,车子打滑,差点掉下去。结果见了面,先是挨了你一拳,又人身攻击我。倒让我反思了一下,是不是真的做人做得这么失败。”

    孟知葡闻言,错愕地瞪大眼睛:“你差点摔下山?!”

    “托福,还是差了点。”他像是有些心灰意冷,垂下眼睛,望着远处的山谷,淡淡道,“要是真掉下去了,景区不知道能赔多少钱。”

    孟知葡觉得不可思议:“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惦记钱呢?”

    “是啊。”他说,“我还买了几份保险,受益人除了我妈就是你了。可惜,这笔钱看来还没到时候落到你手里。”

    因为她一句话,他千里迢迢地赶过来,这么深的山谷,要是掉下去,肯定是车毁人亡。孟知葡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他抬起眼睛,就看她一张脸惨白,连两片唇都褪尽血色。

    他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她摆摆手,后退一步,扶着旁边的树慢慢往下滑,邰鸣东大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她软绵绵倚在那里,有气无力地问:“有吃的吗?”

    还是昭昭贡献了一颗糖出来,孟知葡含在嘴里,良久,总算缓过劲来,脸色不再坏得厉害。邰鸣东问:“低血糖了?”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睡醒没吃饭,听你说那些话,听得我心慌气短。”

    邰鸣东沉默一会儿:“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轮子打了一下滑。”

    “我知道。”她要瞪他,可是气力不足,这眼波就软绵绵的,落在他脸上,倒像是一个欲拒还迎的媚眼,“可控制不了啊。”

    她的心跳,到现在还没平复,邰鸣东握着她的手腕,指尖搭在上面,仍能感受到脉搏急促地跳动。她的手腕这样纤细,像一件上好的工艺品,又好像是莲花的茎子,能看得到雪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几乎让人生出错觉,只要稍稍用力,她就会碎在掌心之中。

    邰鸣东一时不敢碰她,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吃了糖,反倒很快缓了过来,要站起来,试了一下却又倚了回去:“好像扭到了。”

    “大概是刚刚往下倒的时候踩空了。”

    邰鸣东扶着她在旁边坐下,蹲下身查看她的脚踝。她只穿了条淡咖色的阔腿裤,脚下随意踩着双羊羔毛的拖鞋,这么一会儿时间,裸露在外的小腿已经冻得通红,倒无法判断脚踝处究竟伤势如何。

    邰鸣东轻轻握了握她的脚踝:“疼吗?”

    “疼。”她哼唧一声,又说,“你的手还挺热的。”

    其实他的掌心也没有多热,只是她太冷,一点温度也已经足够。邰鸣东问她:“出来怎么不多穿点?”

    她随口说:“昨天还没这么冷呢,谁想得到突然降温了,以前还有人天天看天气预报提醒我……”

    她说到一半闭了嘴,因为想起来看天气预报提醒她更换衣物的,是她的某个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小男朋友。邰鸣东大概猜到了,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给病号面子没有追问,只是把自己的大衣脱了替她披上。

    他穿的是一件黑色羊绒大衣,他穿长及小腿,显得腰细腿长,披在孟知葡身上,大得要命。可她也不在意,美滋滋穿好,袖子长出一截,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透着天真的傻气,唯有雪白的指尖还在外面,握着袖口,却也像是即将被淹没似的秀丽纤细。

    她把袖子甩来甩去,哈哈大笑说:“好像唱戏的。邰鸣东,你带手机了吗?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弄副担架把我抬下去。”

    为了伺候她们这群大小姐,别墅除了配备了厨师、管家,还有一队医护人员二十四小时在服务中心待命。只是服务中心在山脚,平常开车五分钟就到了,这样的天气却有些麻烦。

    孟知葡想到刚刚邰鸣东说的车轮打滑,就改了口:“算了,别让他们费事上山了,你扶我下去吧。”

    她说着,要从地上站起来,被邰鸣东一把按住了:“你想单腿蹦下去?”

    “对呀。”她还很得意,“我练过几年芭蕾,老师都夸我平衡能力不错。”

    “你省省力吧。”邰鸣东哭笑不得,“这样的路还想蹦着走?”

    这里是山上,虽然为了游览方便修了石阶,可三人站着的地方,又是石阶延伸出来的观景处,下了雪,落在地上结了一层冰,实在不是她单枪匹马就能挑战得了的。

    “那怎么办啊?”她也不逞强,有点苦恼地托着腮看他,“在这儿待着,还不冻成雪人了啊?”

    他说:“我背你。”

    “你?”她眼神很怀疑,“能行吗?”

    邰鸣东被她的不信任给刺激到了:“只要你不超过两百斤。”

    她肯定没有两百斤,甚至可以说得上十分苗条,邰鸣东在她面前俯身弯腰,她犹豫一下,还是爬了上去。

    他的肩膀很宽,背着她四平八稳。隔着薄薄的羊绒衫,能感觉到肌肉发力的形状。孟知葡想起来,他好像从小就跟着他老子练拳击,那时就比同龄人身材要好。中学时候他打篮球,扣完篮全场都为他欢呼,他装酷,不为所动,撩着球衣下摆擦汗,露出八块腹肌,引得欢呼声都要沸腾了。

    那个时候孟知葡觉得他好爱卖弄自己的□□,不是什么正经男人,现在倒是享受到了好处,两条手臂挽在他脖子上,问他说:“你现在还天天打拳击?”

    他嗯了一声:“忙的话就只跑会儿步。”

    “真有毅力。”她感叹说,“我想减肥,可实在不想运动。”

    “你又不胖,怎么又要减肥?”

    “怎么不胖了?”她哼一声,“跟你们男的没什么好讲的。”

    邰鸣东确实不理解她,她在背上,明明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下颌轻轻地压在他的肩上,说话时歪着头,气息吹拂过来,拂过耳垂,又吹动了她长长的头发,像是蝴蝶的触须似的,掠过他的肌肤。

    邰鸣东觉得痒,可又不想开口,只侧耳听着她笑盈盈地说话。风吹过来,卷得雪片乱舞,落在他的眼睫上,渐渐就白了。

    她看到了,将两只手笼在唇边,对着掌心呵了口气,呵得暖了,这才伸过去,和他说:“我帮你暖一暖。”

    他还没说好,她的手已经捂在他的眼睛上,他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她笑道:“雪化了吗?”

    他没说话,只是能感受到她的掌心那样柔软而温暖,带着她齿颊间残存的一点甜味,或许是她刚刚吃的那颗糖。她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回答说:“大概化了。”

    她动了动,要把手收回去,可却不小心擦过他的唇角,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他没说话,她就装作若无其事,可伏在他的背上,其实有点心慌意乱。

    头顶的枫叶,红得像是一簇簇烧到了尽头的烈焰,漫天漫地,将天的一角都映照得明艳起来。雪下得急了,打在叶片上,发出扑簌簌的响声,又好像是谁调皮地把手按在了手风琴上,不成曲不成调,可断断续续,心猿意马。

    她忽然很想听他说话,问他说:“怎么不走了?”

    他说:“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她早就忘了自己发过的脾气,被他问了还要想一想,才想了起来:“谁让你天天不管昭昭。”

    “什么?”他本来已经走动起来,这一下又停住步子,“就因为他?”

    他这口气,像是昭昭根本无足轻重,孟知葡又生了气:“你知道他昨天和我说什么吗?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爸爸!你把他从他母亲身边夺过来,却又不好好照顾他,实在太不负责任了!”

    他沉默许久,才说:“所以,你在为我的私生子抱不平?”

    “不行吗?”她气呼呼说,“要么别生,生了你就好好养!”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忍不住笑起来:“你昨天给我打了电话,发那么大的脾气,我想了一晚上,猜了那么多的原因,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

    “谁耐烦天天发脾气。只是有的人做事,实在是太离谱!”

    她这样有正义感,邰鸣东就说:“是我不好,过去做了错事。”

    他认错态度很良好,孟知葡想了想,也觉得这件事其实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况且还在人家背上,到底息了火气,却又近水楼台,没轻没重地捏了捏他的耳朵:“看在你真的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份上,这次先放过你。”

    她的指尖冰凉,却又火热滚烫,自耳朵蔓延,一路翻涌,就好像是有人捻着一片羽毛,轻佻动人地拂过心尖。

    邰鸣东说:“放手。”

    孟知葡有些惊讶:“怎么了?突然这么凶。”

    他说背着她,沉默地往前走,半天,才说:“我怕痒。”

    孟知葡刚要嘲笑他,余光看到,他的耳朵竟然红透了,一时心里好像明白什么,也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手来:“我还不知道你怕痒……”

    他说:“我以前也不知道。”

    他这话意有所指,孟知葡为了转移话题,连忙问:“昭昭呢?”

    两个人只顾说话,半天没顾上昭昭,还好他虽然一直一言不发,却很努力地跟在邰鸣东脚边,只是走了半天,气喘吁吁,明显累坏了。

    此时已经走到了平地上,孟知葡说:“把我放下来吧。”

    邰鸣东这次没有坚持,把她轻轻放了下来,孟知葡自己单脚站着,又和他说:“你抱着昭昭。”

    他忽然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好说话的人,她一个指示,他就按部就班去做,闻言真的单手把昭昭托在怀里,却又伸出另一只手,扶着她说:“走吧。”

    孟知葡说:“我自己就行。”

    “不想另一只脚也崴到,就老实一点儿。”他低头看她的脚一眼,改口说,“蹦吧。”

    孟知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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