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大学四年,孟知葡一直都跟着邰正声,还被戏称是邰正声的小尾巴。
邰正声除了在学校教书育人,还要管着邰家慈善基金会,每年都要去乡下支教,孟知葡跟在他身后,时间久了,觉得自己喜欢上他,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她做好了准备,等大学毕业就向邰正声告白,免得邰正声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看。
可意外总是来的要比人的计划早一点,知道邰正声因病去世的消息时,她正在逛街,导购替她将裙子背后的拉链拉上,一边夸她说:“您皮肤白,穿这个颜色真是肤如凝脂。”
她看了一眼镜子,笑道:“你这词用得真别致,一说让我感觉自己也成了个千金大小姐。”
导购也笑起来:“您是我们的ssvip,在我们这儿,那是公主级别的人物。”
导购舌绽莲花,把孟知葡哄得开开心心,大手一挥买了不少东西,最后一件她进更衣室想要换下来,外面导购和她说:“孟小姐,您的手机响了。”
孟知葡说:“知道了。”
她是个不知道着急的性子,慢慢悠悠地把衣服换好,又坐在里面梳了头补了个妆,这才走了出来。导购把包包递过来:“像是有急事儿,响了好几次了。”
孟知葡有些奇怪:“能有什么事儿?”
接起来是她妈,祝佩琴像是在室外,风声很大,吹得连话都听不清楚,孟知葡坐在那里刚要喝茶,就听到妈妈说:“萄萄,你邰家大哥哥……没了。”
孟知葡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正声……正声去世了。”祝佩琴哽咽一声,“就在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想让你和他说最后一句话……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啊,他就不在了。”
手里的茶滚了下去,把她身上穿着的白裙子染得一片狼藉,连带着地上铺的白色长毛地毯,也泼洒成了一片连绵的琥珀色。导购惊呼一声,连忙蹲下身去替她擦拭身上的茶水,她恍然未觉,坐在那里愣了半天,突然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店里的服务生还没来得及替她拉开大门,只听咚地一声,她就这么撞在了门上。她晃了晃,好在没有倒,没等服务生道歉,就自己把门推开冲了出去。
身后,几个导购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孟小姐的东西忘了拿了。”
另一个说:“她应该是有急事儿,你没看她脸色多差……店里有她的地址,一会儿给她送过去吧。”
几个人商量完毕,替孟知葡把衣服装袋打包,可孟知葡又推开门回来。
导购连忙迎上去,看到她一脸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有些担心地问她说:“您没事吧?需要我替您叫大夫吗?”
“不用……”她摇了摇头,茫然地看着导购,半晌,怔怔地说,“我找不到出去的门了。”
“什么?”
“我走了一圈,可我出不去。”
导购和同事交换个眼神,安抚她说:“您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她乖乖地坐下,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屏幕上,正在拨打一个号码,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她就锲而不舍地又打回去,像是并不懂,那边,已经不会有人接起来了。
半晌,有个男人匆匆进来,喊她说:“萄萄,快点起来,咱们走了。”
孟知葡抬起头,神情恍惚地看着他,半天,才刚刚认出来他似的:“孙叔叔,你怎么来了?”
“你妈妈让我来接你的。”孙伯俞本来只是着急把她送走,可等她抬起头,看到了她的脸色,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子?”
她像是看到救命稻草,猛地抓住孙伯俞的手:“妈妈刚刚跟我说……说邰大哥……孙叔叔,是我听错了吧?”
可孙伯俞并没有说出她想听的话来,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妈妈在医院陪着邰夫人,她的意思本来是想把你接过去,劝劝邰夫人别伤心过度了,可你这……”
孟知葡本来脸色就苍白如纸,额上淤青撞破了,还往外渗着血,听他这样说了,更是神色恍惚至极,孙伯俞看她这样,知道她是伤心坏了,犹豫一下道:“算了,我先把你送回家吧。”
“不用,”她却抬起眼睛,轻声说,“送我去医院吧。”
邰正声的病来得很急,从发病到去世,一共也不到一周时间。
孟知葡想起上周见到他时,看到他脸色不大好,还关心他说:“你最近是遇到女妖精了吗?怎么弄成这样。”
他苦笑道:“我又不是宁采臣。这几天熬夜看球赛,大概是没睡好。”
她也没当一回事儿:“那咱们一会儿去吃涮羊肉吧?”
“改天吧。”他犹豫一下,还是说,“我最近有点事儿。”
他很忙,学校的、基金会的,学海无涯,孟知葡也能理解,就是有点心疼他,小小声抱怨说:“你都好久没陪我了。”
他就笑起来:“所以找男朋友一定得找个没这么忙的。”
孟知葡立刻不高兴起来,因为觉得他意有所指。他这样聪明,哪里会不懂她的心事?可他就是装作不知道。孟知葡就哼了一声,冷冷道:“再说吧,说不定我就要出国留学了呢?”
“你考虑好了?”
她其实根本没考虑过,可和他赌气,嗯了一声,他就说:“那过两天我替你整理一份资料,你到时候看看想去哪所学校。”
孟知葡问:“你就不会舍不得我吗?”
“会啊。”他很爽朗道,“可这是你的前程,我哪敢阻拦。”
孟知葡被他气个半死,转头就跑,连再见都没有说一声,因为觉得日后地久天长,哪里就缺这一句话了?
可原来没有。
再多的时光,往后都是一片空白了,花有重开日,可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下了车,她就往病房跑,电梯那样慢,一格一格,她心里发慌,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那么突然就没有了?
可人生总是这样突然,突然到从来没有准备的时间,她想起小时候,开学前紧张得一晚没有睡好,因为她贪玩,没有预习功课。只是原来,生离死别也是没有预习和准备的时间的。
邰正声的病房在最顶楼,一整层只住了他一位病人,孟知葡本来步履匆匆,下了电梯却忽然不敢往前。护士站中透出一点亮光,护士们都在里面窃窃私语,她听不清晰,只是茫然地想,她们怎么不在病房里照顾病人?
前方吹来一阵风,是有人把走廊尽头的窗户推开了,孟知葡抬眼看去,就看到走廊尽头站着个人。
他很高,又很瘦,半侧着脸,露出高挺的鼻梁,余下的面孔,都淹没在了寂然的阴影中。
孟知葡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游似的向着他走过去,走廊里铺了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落地也无声,可他也看了过来,微微仰着下颌看人时,睥睨而桀骜。
孟知葡心中又是惶然又是欢喜,轻声喊他:“大哥?”
他向前走了一步,整张脸从阴影中彻彻底底地露了出来,孟知葡这才看清,原来不是邰正声。
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她几乎站立不稳,想要放声大哭,可他有些惊讶道:“萄萄?”
她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他,他走过来,站在她面前说:“还记得我吗?我是邰鸣东。”
“是你。”她重复说,“你从国外回来了?”
“前天的飞机。我妈说老大情况不太好,让我赶快回来,没想到……”他皱了皱眉,忽然问,“你额头上这是怎么了?”
她下意识要去摸,可被他挡住了,他的手悬在她额头的伤口上方,不准她碰:“先别进去,找个护士替你处理一下,不然被她们看到,又要担心了。”
她点了点头,可却站着不动,他走出去几步,回头看她,她有点茫然地问:“要去哪?”
“去护士站。”
他索性转过身来,扯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到了护士站,护士棉拿签蘸着酒精替她消毒,酒精碰到伤口本来会疼,可她一动不动,双目失神,望着墙上挂着的表,一言不发。
等包扎完毕,邰鸣东摆摆手,护士们就都出去了,邰鸣东把门关上,在孟知葡身边坐下:“知道了?”
她没回应,他又说:“老大从小身体就不好,后面送去国外念书,又一直刻苦。我妈劝过他,可他不当一回事儿,这次就是因为一场小感冒,引起了并发症……”
孟知葡呆呆地听他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半晌,问他:“会疼吗?”
他顿了顿,理解了她的意思:“应该是不疼的,最后为了让他能轻松点,我爸做主,给他上了大剂量的安定。”
孟知葡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好像住院的时候,这些安定麻醉都不能随便用。
她小时候拔牙,妈妈不准医生给她打麻药,说是怕麻药影响大脑会变笨,医生也说:“不算多痛,忍忍就过去了。”
可原来那么疼,她哭得声嘶力竭,从此怕上了牙医。可如果那样的疼忍忍就可以过去,那他要有多疼,才要大剂量注射安定?
旁边,邰鸣东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掰开了,她这才发现,自己握得太紧,指甲刺破了掌心。
“萄萄,”他看着她,像是怕她理解不了似的,放慢了语调,轻声说道,“我妈和阿姨都在里面,我哥走的时候,我妈差点也跟着去了……咱们做晚辈的,不要再让她们更难受了。”
她说不出话,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号啕起来,只能用力地点头,可眼里的泪珠随着动作,一颗颗地溅落下来,滚在她驼色的羊绒大衣上,圆滚滚,像是荷叶上的露水。还有一颗,明明不是她落下的,可是也沾在了她的衣袖上。
她盯着那颗泪珠,又扭头看他,他的眼睛也是红的。
孟知葡这才想起来,那也是他的大哥,他一定也很伤心。
一瞬间,像是如梦初醒,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半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邰鸣东,你怎么才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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