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你太偏执。”

    佛子欲走,女人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道寂的脚若有千斤重,颈侧佛珠枷锁般紧紧捆缚住他,一时间无法呼吸。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想告诉你让你觉得我是一个奇怪又可怜的女人,可是这种事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挂在心上啊。”

    “纪禾。你以前叫做纪禾,是个书生,是天香楼的画师。也是全天下最爱我的男人。”

    “不要再说了!”佛子慌乱念了声阿弥陀佛:“佛门清寺,莫要说这些荒谬之言。”

    “那就证明给我看啊!你的伤疤!”

    “便是有,也不能证明什么,道寂此一生只会侍佛,注定与凡尘无缘,施主还请以后不要再烦扰道寂,况且,我并没有施主所言的伤疤。”

    白芙夭愣住,然后冷笑:“骗人。”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

    道寂并没有掀开僧袍给白芙夭证明,他也不可能做出如此失礼之事,只语义笃定,也将此番荒诞可笑的前世今生之谈打住。

    除了中途些许失礼,和尚最后还是将白芙夭送出难走的竹林才离开。

    阿娇刚收拾妥行李箱子就见自家小姐丧着脸回来,明明出去的时候打扮了又打扮,问了她许多遍好看不好看,提着食盒高高兴兴地,像个槑头没脑的小漂亮。

    现在食盒也没了,这幅模样跟被人狠狠打过一顿,再细瞧领子处还跟之前不一样。

    “小姐!”这不是被打,是被人轻薄了吧?

    阿娇登时都被气疯了,她家小姐在楼里便是见客,那些公子们都得老老实实低眉顺目排着队呢,到这种和尚庙还给反了天!想想,那些男和尚可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的臭男人!

    小丫头立刻从门栏的小马扎站起来朝白芙夭跑去:“寺里那帮秃驴对小姐无礼了?”

    白芙夭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提不起劲,不想说话。

    这模样更坐实了阿娇的猜测,小丫头又气又急:“早该跟红姑把护卫要几个过来的,小姐就是不听,现在不就吃了亏?”

    “不行,我得去找楼里叫人来!小姐千金万重,可不能叫百十年没见过女人的秃驴给占了便宜去!”

    “要是肯占,我还高兴呢。”白芙夭呐呐。

    也不管阿娇想什么,白芙夭进了房间就关上门,留下阿娇在门外很是怀疑人生,她家小姐说什么?

    肯占便宜她还高兴,这这这、这绝对是听错了吧!

    白芙夭则一头栽到厢房的床上,咬着被子呜咽着哭了许久。

    道寂那个臭和尚,就是太不解风情了,她都那样做了,说那么多话了,却一点点为她动心的样子都没有。

    真的好挫败。

    她不是祸水么!为什么祸不了一个和尚!

    而且她才不信道寂腿上什么伤都没有,肯定是骗她的,一个出家人为了跟她撇清关系居然都会说假话!

    哭虽哭,正事白芙夭可没忘吩咐,阿娇动作快,白芙夭要的厨子下午就到了,刚到就给一脸懵的加入到做斋饭的行列中来。

    灵山寺的餐食水平在金主的扶助之下一跃成了顶尖,僧侣们被青瓜折磨的胃终于得到改善,在寺里最爱去的地方也成了斋食堂。

    不过一连几天,道寂都没有出现。白芙夭在斋食堂总是最早一个来,最晚一个走,默默躲在角落里,就是没看到人。

    灵山寺的僧人则对她很熟。

    这是个漂亮的、有钱的、不爱说话的女香客。还不像是信佛的,她到山里来修行,前几日有时会去经堂,捧了一本经书还没听他们念两句经就睡过去了。

    没有道寂出现的灵山寺,白芙夭觉得很乏味。

    听经、吃饭、数厢房窗外的小麻雀,比在天香楼的日子枯燥千百倍,阿娇暗示白芙夭什么时候回去,她就总是不理。

    被道寂打击到的白芙夭并非是要放弃,她怕把人逼紧了不好,可实在又按捺不住,缓了几天才拉住那个第一天在斋食堂跟道寂说话的恩净,问他道寂师父的住的地方在哪里。

    “施主你要去找道寂师父吗?”恩净对白芙夭印象不错,给他好吃的就是好香客。他人小,倒也不怎么关注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白芙夭唔了声,小沙弥就发愁地挠了下小脑袋:“道寂师父下山化缘去了,他也不是总在山上。”

    “化缘?灵山寺不给吃的吗,还要他去化缘?”白芙夭格外不解。

    “那也不是,只是道寂师父不愿意在寺里平白吃住,所以常常下山去化缘。他连施主您要给大家做的僧袍都不要呢……”

    白芙夭抬起眼皮暗自长叹口气,她早看出道寂的僧袍旧得要死,偏偏自己给他之前买的那些名贵好看的料子通通用不上,只能这么迂回转折地去给他换两身新衣裳,也不要多好吧,最起码也比他现在的舒服透气,结果所有她不关心的人都有了,道寂还不要?

    再说这寺里虽然斋饭不是她出的,厨子是她的啊,道寂还得下山去化缘?

    头疼。烦躁。她都不需要那个人能对她有什么反应,只是想要竭尽所能地想对他好,可这点都如此地难,纪禾这一世是石头成的精吧?这么硬!

    “多谢小师父告诉我这些,再跟我说下他的院子在哪里就行。”

    恩净指画了会儿,白芙夭临走前给他分了块儿饴糖,恩净开心得不得了,跟白芙夭又说了点自己道听途说的事儿,而后说道:“施主对道寂师父可真好,其实不用这样的,道寂师父帮我们看病从来不觉得麻烦,也没要我们做什么。啊,不过他师父倒是病了……”

    师父……就是那个捡了纪禾并好好抚养他长大的和尚吗?那不就相当于父亲?

    白芙夭正色,拂拂藕荷色的裙摆,觉得这身去见婆家人应该也没什么不妥。

    日薄西山的时候道寂背了一小袋米回了灵山寺。

    他这几日来日出时下山日落时回来,也不是每日都能化到什么东西,今次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小食铺开张,图吉利给了道寂小袋的米,道寂还了他们一尊自己做的木雕佛,可把店里小老板开心坏了。

    佛子背着米,盯着被打磨得平整的青石阶,一步一步,每走一阶便念上一句佛经。这是道寂独特的消遣方式,化缘是个枯燥漫长的过程,他颂一颂佛经就可以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布衲的鞋底有些许脱线,道寂想,给寺里送完米,再给慧永熬上药,也不知道有没有亮,能让他将鞋底重新缝缝。

    佛子惯常不爱点灯,灵山寺给每个僧侣都供有烛火,只是佛礼寺养成的习惯,如若不是陪着佛祖,在自己的事上一点油也是浪费。

    道寂到斋食堂早过了吃饭时间,他找到管事的师父:“这些是我在山下化来的,不知可否添做寺里口粮。”

    管事师父本来正在后厨吃流沙包子的小灶,刚出笼香香喷喷,一口甜的能到心里。

    说有永州的和尚来找,管事的还以为是错过吃饭点来要饭,放下包子脾气当然没好到哪儿去,所以只是稍稍往道寂的布袋处瞥了眼便嫌弃摆手:“这米里还有糠没过簺,现在寺里香火钱多呢,前几日来的女香客一捐可就是一车米,全是江南那边供的,哪还吃这种东西,不嫌费劲。”

    听到女香客,佛子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不自在地捻了下颈侧佛珠。

    而大和尚说完也有点觉得自己话说得过于不客气,于是和尚指了指旁边角落:“不过你也有心了,把米放那边就行。”

    道寂看到角落处是一堆柴火,乱糟糟,不像能放食物的样子,抿了下唇:“道寂还是拿回去罢了。”

    管事和尚哼了声,表示随你就又赶紧走回去,生怕屋子里包子的香气漏出来,将后门关上。

    道寂捞了下衣袖,将米袋又重新背起来。再往住的地方走,步伐不由得更快了些。

    道寂和慧永住的院子在寺里比较偏远的地儿,夏日里除了蝉鸣几乎没什么人声,环境倒是不错,樟树层层如盖,特别适合静修。

    佛子还未到院子口,就看到院子空中飘着灰烟,还有点越来越浓的味道。

    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道寂赶紧跑过去,到了院子才发现整个院子全是烟气,浓烟呛鼻,道寂扔下米袋就朝角落那边冲。他为了给慧永熬药,在角落处做了个炉子,若是起了火,也只能从那里过来。

    “咳咳、咳咳……”

    烟气里同样冲出来个人,直接就撞到道寂怀里,道寂下意识接住她。

    白芙夭也没料到自己从炉子那儿逃出来找水怎么就碰到了人,才想推开就知道是谁,浓烟里佛子的脸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感觉找到主心骨,她跺着脚才快哭了。

    “着火了着火了!快、快!你去看看啊!”

    “你先去外面!”

    佛子松开人,白芙夭也不敢添乱,赶紧跑开却没跑到外头,而是将慧永住的那间屋子的窗户关上,还不忘信誓旦旦地喊:“师父放心吧,一会儿就能吃上饭!”

    正拿着锅盖盖灭火的道寂,眉心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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