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跑,跑过了拱桥流水,又穿过了九曲回廊。

    足有成人合抱那么粗的朱红色立柱各处都是,威严赫赫,撑起了这鼎鼎有名的修仙世家的门楣,却也好似鳞次栉比的监狱栅栏般。

    血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整个王府,那光亮明明灭灭,投映在两个丫鬟的面上,毫无暖意可言,倒像是满脸的鲜血淋漓。

    这一路走来,整个王府内部除了这两个丫鬟,便再没有看到别的半个人影了。

    三人一行最后停在了一处院子的不远处,俩丫鬟才放慢了脚步。

    即使在浓黑的夜色中,元念初也看见了那院子的名字——一方斋。

    剧烈的奔跑后,心跳如鼓,呼哧呼哧的急迫喘气声被强行咽了下去,两名丫鬟两手交错,轻搭在身前,敛衣肃容,甚至还不忘低声提醒元念初:“小姐,咱们到院子了,等下你可得千万忍耐住,别再发脾气了。公子冒着这样天大的风险纳了您,您也该体谅公子的用心良苦才是。”

    语气倨傲,不像是丫鬟,倒像是主子。

    元念初倒是不觉得冒犯,毕竟不过是置身事外的看罢了。此时她已经反应过来了,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应该就是宋尹了。

    只不过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不是听闻这两人历经千难万阻、终于“两情相悦”了,为何大喜之日这宋小姐却不呆在府中,而且听这丫头的话,好像还并不高兴?

    方脸丫环见身前的人并不言语也不动作,忍不住催促:“小姐还磨蹭什么呢?还不快随我进去?”

    元念初试探回话:“那你先走?”

    方脸丫环一哽,一句都不想多说的模样,悻悻转身入内去了。

    元念初跟在丫环身后入了房间。

    房中并未点灯,黑压压的,深处似乎蛰伏着的野兽,想要伺机吞没进入此地的一切生命。

    一个婆子突然一声不吭的靠近,满是皲裂的手,动作粗鲁的拉扯着元念初朝房内走去,再用力一压,就将元念初按坐在梳妆镜前。

    全程将元念初当做一个随意摆弄的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没等元念初呼痛,婆子就开始面无表情的开始上下摆弄起来。

    螺黛描眉、胭脂扫脸、口脂染唇,再梳乌蛮髻、贯金雀钗。

    那梳妆婆子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半张脸显在窗棂投进来的红色烛光下,手上动作麻利,面上一丝喜色也没有,不似在办喜事、倒像是在办丧事。

    再由两个丫鬟上前来,伺候元念初将一身青衣尽数换下,换做白纺绸大衫、青绉花边裤、百折淡红绉裙。

    灼灼如桃花,明艳如芙蕖。

    婆子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冷笑,声音嘲讽又不屑:“姑娘生的这幅模样,难怪少爷他念念不忘。不过你既然进了王家的大门,就要守王家的规矩,少做些拈酸吃醋的模样。”

    不等元年初回答,一张红盖头垂下,彻底遮挡住了元念初所有的视线。

    婆子又将元念初扶坐在喜床上,三人才同时道:“奴退下了。”

    元念初在喜床上坐了半晌,便用食指绕了自己的头发来玩,一圈又一圈的——好家伙,看来宋小姐并非传闻中那般受宠啊,否则王家的仆从为何都敢对她出言训斥了?

    不过片刻,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元念初凝神戒备。

    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穿着黑色靴子的男人的脚。

    看不到面容,却能听见男人深情款款的声音感叹道:“尹儿,虽然波折多多,但有情人终成眷属,今日……你终于能嫁给我了……”

    盖头被掀开,元念初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也是一身喜袍,目光温柔,正双目含情的看着自己。

    都不必费脑筋猜,此人定然就是那王宏逸了。

    “今日不能明媒正娶你入门,我知道是委屈你了……但那孙家傲慢又势大,我只能避其锋芒。等将来有一天,我将孙家踩在了脚底,我再让你风风光光成为我王家的当家主子,你说好不好?”

    “只要你乖乖的呆在我身边,只要你呆在我身边……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的待你,绝不会让那个女人伤你半分毫毛的。”

    男人兀自喃喃,神色逐渐变得偏执又癫狂,也不知道是说服眼前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低沉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中。

    王宏逸上前几步,撩袍轻轻落座在元念初身旁,犹豫着想来牵元年初搁在腿上的手。

    眼见着就要碰到了,那双柔荑却猛的躲走。

    王宏逸一愣,以为她还在生气,面上浮出笑意,又耐心继续劝哄:“我知道尹儿躲着我、又不肯说话,一定是还在怨我罢?你要相信我,我对孙晴岚绝无一丝真情实感,一切都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若不是她借着家势逼迫于我,我又怎么会和她成亲?”

    “从你救了我那一日起,我心中就唯有你一个人。我还以为这世上懂我的,唯有你一人。没想到尹儿竟然也要怪我?”

    不……元念初心道,我躲开你是因为……她眼睛瞄向房顶的暗梁——言嘉赐不知何时竟然来了,猫在房梁上,一双黑眸正死死看着自己,着了火一般,好似燃烧的炭。

    元念初不自觉抖了抖,言嘉赐那眼神就好像自己在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元念初努力忽略那道视线,仔细琢磨王宏逸话里的意思——那栈中的妇人不是说王宏逸是以正妻之位迎宋尹入门的吗?怎么这话听来,却并非如此?孙晴岚又是谁?

    她想了想,咳了咳轻轻嗓子,“那孙晴岚……”

    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色猛地一变——自己竟然坐到房梁上去了,她赶紧伸手牢牢抓紧了柱子,再低头一瞧,言嘉赐竟然代替了自己,坐到了王宏逸的身旁,王宏逸却丝毫没发觉异常。

    元念初眨了眨眼,日常羡慕了:这又是什么移形换物的法宝?

    只听王宏逸道:“那女人性子刁蛮狠毒,你需要暂避锋芒才是”,他又探身去揽言嘉赐的肩膀,含情脉脉的低语:“今日你我大喜的日子,又何必一直去提那扫兴的东西?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若我们就此……”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将言嘉赐往床上压去。

    元年初眼睁睁的看着一条又一条的青筋在言嘉赐的手背上争先恐后的鼓起来,内心不由剧烈摇摆起来——

    到底是查明真相?还是守护师弟的清白?!

    那双贼手慢慢伸向师弟的腰处了!

    眼看着师弟的身影已经要被王宏逸彻底覆盖住,元年初狠狠一闭眼,唤出青霜来——还是师弟清白的重要性占了上风!

    突然,有吵吵闹闹的声音从屋子外面传来。

    “那个贱人在哪里?!让她给我滚出来!”

    “王宏逸!王宏逸!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懦夫、卑鄙小人,有胆子做没有胆子认吗?”

    声音尖利无比,刺人耳膜,王宏逸面上的温柔小意仿佛潮水一般褪去,阴狠怨毒如藤蔓一样爬上了眼角。

    他并不立刻起身,而是轻拍了拍言嘉赐的膝盖,安慰道:“尹儿,你别害怕,那泼妇就是如此作态,翻不起什么风浪……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先休息”,他广袖拂过,一阵白烟便朝言嘉赐面上袭去。

    言嘉赐竟立时双眼紧闭,昏了过去。

    元年初直呼好家伙——堂堂修仙世家竟然还要使这样不入流的小手段。

    王宏逸开门迎出去,夜色笼罩他的一刹那,蛰伏的毒蛇一样的神情已然不见了,他面上是真挚的歉疚,他向来人迎上去,“夫人怎么会来此?怎的发如此大的火?”

    眼睛向四下仆从一扫,佯怒:“是谁惹夫人生气?!”

    噗通噗通,仆从们纷纷下跪,几乎塞满了整个院子。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王宏逸明媒正娶的妻子——孙晴岚。

    孙晴岚才不吃他这一套,她向来放纵惯了,也不在乎院子中海油这么多人,扬手一挥,就要给王宏逸狠狠的一巴掌。

    掌风呼啸而至,王宏逸本来可以躲开这一掌,却没有动,身形岿然不动,任她重重的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清脆的把掌声惊的院子中一众仆从抖了一抖,看向王宏逸的目光各色各样。

    ——毕竟当着下人的面被自己夫人扇巴掌……

    众人见王宏逸的右脸立刻浮现出了五根红红的手指印,他的脸色却变都没有变,好似被夫人当中掌掴的不是自己。

    王宏逸笑盈盈的牵过孙晴岚的手,嘴里的甜言蜜语像是抹了蜜:“我知道夫人是吃醋了不是?我不是已经给夫人解释过了,这个女子不过是我师父随手赠与的玩意儿,长者赐不可辞,我这才勉强收下,今日过来也不过是给师父一个面子罢了,又如何值得让夫人动怒呢?”

    染着鲜红豆蔻的指尖狠狠一戳王宏逸的胸口,孙晴岚娇娇的笑,眼睛却好似淬了毒的蝎子一样射向王宏逸:“到这份上了,你竟然还想骗我?!我可是调查的清清楚楚,这女的先前与你有救命之恩。你千辛万苦将她从燕云镇接来,是不是打的要以身相许来报恩的主意?!怎么这样的到了你的嘴里,怎么倒成了是你师父所赠了?”说到最后,声音已转为尖利。

    “我告诉你!王宏逸,你想坐享齐人之福,左右拥抱,那不可能!也不想想你王家到底有几分能耐,竟然还这样对我?!如果不是我去求爹爹,你这王家大公子的位置能不能坐的稳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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