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给人面子实则抛弃尊严的叶双鲤走到餐桌边，把旋钮给拧到最小。
他就近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听厨房隐约传来切菜声，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在这坐着跟个老爷等吃饭一样，他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还没这个待遇。
于是叶双鲤又跟个魂似的飘去厨房，轻轻拉开推拉门，把自己的脑袋卡在门缝里。
他见江野正用菜刀斜托着一排切好的藕片，四指沿着刀背一顺，他废老鼻子劲都按不住的莲藕就乖乖浸到装了冷水的广口玻璃大碗中。
妈的，江老板怎么什么都会？
“进来拿碗。”江野头都没回。
叶双鲤缩缩脖子，走进去把搁在窗口碗架上的瓷碗拿了两个。
“要洗吗？”他细心地问了一句。
江野淘了淘土豆片：“随便。”
果然是暴发户，没叶双鲤想象中的讲究。
不过他还是洗了洗，那根裹了纱布的食指翘的老高，劲使长了就觉得疼。
“端过去。”江野把盆乱七八糟的蔬菜放在案板上。
叶双鲤把碗放下，又拿了两双筷子，赶紧端着蔬菜滚蛋了。
菜的颜色很丰富，白的是莲藕，黄的是土豆，绿的是西兰花，底下还垫着香菇金针菇。
分明都能切好菜，还非要去买组合拼盘。
分量没自己的足，洗得也没自己的干净。
这样多好，相同的价钱还余下不少。
叶双鲤小算盘打得精，完全忽略了厨房里还在忙碌着的人工费。
没一会儿，江野端着两碗酱料出来了。
叶双鲤吃火锅不怎么爱蘸酱，但是既然江老板都给了，那他肯定不挑。
片成片的毛肚大咧咧地放在瓷碗里，没什么花样。
肥牛拆了包装，就着塑料盒摆在了锅边。
江野拿了几罐啤酒，“嗤”一声打开，仰头先灌了半听。
“喝吗？”他往叶双鲤面前递一罐。
叶双鲤啃着土豆片，把头摇成波浪鼓。
江野大约是想到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只是笑了笑，把啤酒放在了一边。
这顿火锅吃得非常痛快，江野提前滤走了底料中的辣椒，吃到最后越吃越香、越吃越热。
叶双鲤脱了外套，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听啤酒。
“手破了，”江野用筷子隔空点了一下，“少吃辣。”
叶双鲤心说我特么都快吃完了你才跟我说少吃辣？
“不过吃了也没什么大事，”江野又涮了一片毛肚，“死不了。”
“您也盼我点好。”叶双鲤小声逼逼。
江野笑了：“我一直都挺盼着你好的。”
这么个大半夜的，突然来这一句，着实有点窝心。
叶双鲤把筷子戳进碗里，重重点了一下头：“我明白，谢谢老板。”
要不是江野，他现在指不定饿着肚子在折叠床上流泪呢。
江老板的确盼他好，就连在医院都不忘叮嘱他别走歪路。
就是他好像还是走了。
“江老板，我能问个问题吗？”叶双鲤表情复杂，“你干嘛这么帮我？”
从租房的时候就开始，之后又在路边遇见。
叶双鲤对他的态度明显不是特别好，但是江野却都不跟自己计较。
对于一个贫穷男大学生来说，这样的帮助可以拒绝一两次，但不能拒绝七八次。
对于诱惑，他的内心没那么大的定力，谁他妈能在饿的半死的时候拒绝一顿火锅？叶双鲤他就拒绝不了。
“现在才知道怕？”江野像是挺开心，“随便跟别人进家门，我还是个同性恋。”
“也不能说怕吧，”叶双鲤身体前倾，托着腮帮，“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人。”
江野微一挑眉：“坏人能把‘坏人’两个字写脸上？”
叶双鲤把下巴顶在筷子方头：“你要是那种人，我认栽。”
江老板要是真想把他怎么样，那叶双鲤真就没话说。
一个把自己送进两次医院并且付清医药费、还给他低价房租、喊他回家吃火锅的人，他认了好吧。
这个坏人为了坑他这么敬业，他不被坑岂不是很不给对方面子。
“认栽，”江野低头把肥牛压进酱汁里，“想的还挺多。”
“我什么都没有的，你只能割我肾了。”也还算管理破罐子破摔。
江野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话里带了些许笑意：“你还可以去当小鸭子。”
“啊啊啊啊——”叶双鲤赶紧掐住这个话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满盆蔬菜也见了底。
叶双鲤捧着啤酒一口一口地喝，开始想吃完饭自己要去哪。
“哎我应该给手机充个电的！”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卧槽我特么忘得一干二净！”
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充电器，在沙发旁找了个插座蹲在那里给手机充上了电。
“你们那儿过年停电吧？”江野问。
叶双鲤蹲在那里小小一团，没转身，就点了点头。
“写字楼怎么住人？”江野又说，“冻不死你。”
“那能怎么办？”叶双鲤有些低落，“周边宾馆原地起价，就这都没单人间。”
“今晚就住这吧，”江野关了火锅，“手指头瘸了，也不能刷碗。”
叶双鲤搁下手机站起来：“其实手指头断了他也能刷。”
江野收着碗筷，笑了笑：“过来端锅。”
两人一起收拾完桌子，那些乱七八糟的碗碟全部扔进了洗碗机。
叶双鲤甚至还在洗澡前意外获得了自己的一条睡裤——是几个月前江野从他宿舍穿走的那条。
“你竟然还…留着？”叶双鲤感到不可思议。
“不然扔掉？”江野也不明白，“好好的衣服扔他干嘛？”
“像你这种…嗯…”叶双鲤顿了顿，“这种有钱人，换衣服不是很平常？”
他实在是没把“霸总”两个字说出口，因为江老板起初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逐渐开始崩塌。
“有钱是一回事，浪费是另一回事，”江野又拿出一条新内裤给他，“你奇怪我现在为什么总帮你，我也奇怪你以前为什么总帮我。”
“以前？”叶双鲤没明白。
江野看他一眼：“几个月前。”
叶双鲤“哦”了一声：“那是看在钱的份上。”
江野似乎也有心理准备：“我就知道。”
“不然呢？！”叶双鲤拿着衣服去浴室，“你以为我真想当小鸭子！”
碍于江野那最后的挣扎，一身火锅味不能进卧室。
叶双鲤洗了个痛快澡，出来看见江野正窝沙发下面的地毯上看电视。
“江老板，”他擦着头发走过去，“快三点了，您修仙啊？”
江野手里还握着一罐啤酒：“你睡你的。”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叶双鲤走过去，“您半夜e了？”
江野没听太懂：“说人话。”
“半夜伤感，孤独寂寞冷。”叶双鲤腿一盘坐在他身边，“您工作狂吗？过年还留在渝城。”
“不好意思，爹妈死得早，这就是我家。”江野看着电视剧里的春晚重播，把挺惨的一句话硬是说出了几分喜剧效果。
叶双鲤明显没想到能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毛巾搭在肩上，头发也不擦了，叶双鲤揉了揉鼻子：“那…也行吧。”
话题在这里掐断，江野明显不想多说。
叶双鲤揪着地毯上的毛毛，想着是回卧室还是继续在这里配江老板耗着。
说实话他有点困了，也想回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他又想，这个时候的人都挺想被陪着的，把江老板一人扔这喝闷酒，他做不来这事。
叶双鲤想明白后，干脆手一伸从茶几上拿了罐啤酒过来。
“你不睡觉？”江野偏头看他。
“睡不着。”叶双鲤说。
“得了吧哈欠都快打我脸上了，”江野说着就要拿他手里的啤酒，“赶紧回去睡觉去。”
“真睡不着，”叶双鲤把他的手隔开，“打哈欠是一回事，睡不着是另一回事。”
江野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没再说话。
叶双鲤开了啤酒，喝了一口。
正想着开启点什么话题，江野手机竟然响了。
这个点还有人打电话？
那必定是不正常的。
江野看着屏幕发呆，等了十几秒这才接通。
“阿野。”
不知道是手机收音效果不好，还是夜深人静有一点声音就明显。
叶双鲤但凭这一个称呼就听出来对面是小作精，并且还是个没那么嚣张的小作精。
妈的，他突然想起来自己面前的是个有夫之夫！
性别模糊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比如避嫌这种现在已经迟了的问题。
叶双鲤心道自己他妈的还陪个屁啊赶紧滚吧，也的确这么做了。
然而就在他按着地毯起身的时候，那只喝了一口的啤酒却在手中滑了一下。
叶双鲤蓦然瞪大眼睛。
这地毯！！！三万五——！！！
“卧槽！”一些经典的语气词在说出口时压根不过大脑。
啤酒浇上了地毯，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猝不及防。
叶双鲤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冷气，随后而至的，却是话筒那头更可怕的质问：“你房间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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