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节来得格外晚些,似是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弘化公主等人一样。说起来这位弘化公主也是令人极为敬佩的,当年先帝太宗收服吐谷浑,又收了一宗室女为养女,和亲吐谷浑,以作团结,也促进了两国友好往来,这就是弘化公主。同时,弘化公主也是大唐第一位和亲公主。
公主回朝的那一日,先是与驸马——慕容诺曷钵去太极殿朝拜了皇帝。宇文修多罗自然是不能亲去观看,却也能想象那般阊阖开宫殿,衣冠拜冕旒的壮观场景。
而今日恰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自唐以来,世间皆重八月十五日,谓之中秋1。也因着中秋意为阖家团圆,所以李治特意举办了一场家宴,宴请李氏皇族众人。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圆如镜,嵌在黑暗的夜幕之中。月光皎洁,又比平日多了几分明亮,撒下了一地月影清辉。
李福和宇文修多罗自然也已经装扮得宜,预备着前去太极宫赴宴。今日宇文修多罗依旧身着整套外命妇钿钗礼衣,因着秋夜风凉,墨竹为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披风。
“大王,自上次七夕宴后,我都害怕宫里的宴会了。”自上次七夕宫宴的风波后,宇文修多罗想到又要进太极宫赴宴,就一阵头疼,生怕谁再整出什么事端来。
看着她此时担忧的小模样,与她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倒是形成了反差,可爱得紧,李福都不忍心逗她了,只安慰道:“此次是家宴,你我同坐,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着你的。”
宇文修多罗一向自诩独立,但是听到这般安慰人心的话语,她还是心中一暖,仿佛有了依靠感似的。
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便是赞同了他的话。
就这样,宇文修多罗坐上了马车,李福骑着高头大马,自赵王府出发,朝着太极宫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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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到了太极宫外就缓缓停下,自有丫鬟为宇文修多罗揭开帘子,她正习惯性地要将手递给墨竹,却见到一只骨节分明,又有着薄茧的手伸了过来。
她抬头一看,果然是李福伸出了手。宇文修多罗暗自腹诽,这人怎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却又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只能红着脸将手递给了他,由着他牵着自己走下了车。
“十三兄对十三嫂可真是体贴啊!”新城公主调笑的声音传了来,而长孙诠则满脸无奈地看着她。
宇文修多罗本就害羞,此时见这一幕被新城公主看到,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周遭本就人来人往,听到了新城公主的这一声调笑,一些亲王公主都无声地偷笑着,让宇文修多罗更觉得无地自容,忙和李福一同进了宫。
凝云阁内,数盏雕琢精致的琉璃宫灯悬着,灯火通明,一时间倒夺了不少明月的光彩。照宇文修多罗的说法,中秋夜,必得是在自家院子里,对月独酌,才是一桩美事。
她与李福并肩跪坐在一方案几前,但见案几上摆着一只绿釉瓶,其中插着金黄的桂花,芬芳馥郁。此时,她又眼瞧着一列宫女鱼贯而入,对着月亮,将一盘盘月饼摆在了一条长长的案几上,称为“祭月”。当然,此时的月饼,还被称为“胡饼。”
此时,宦官也声音高昂地宣一句“圣人至”,众人皆起身跪拜,迎接李治的到来。待到李治端坐在了上方后,自又有宦官道了一声“免”,众人这才起来。
而后,一阵清雅的丝竹管弦之声传来,正是享宴之舞——《庆善乐》。与此同时,六十四名舞者翩翩步入,宇文修多罗瞧去,个个都身着紫色宽袖裙襦,黑发皮履2,庄重优雅,动作不急不缓,颇具安乐昌盛之态,又有窈窕惊鸿之姿,令人赞叹不已。
待到酒过三巡,歌舞升平,正是气氛大好的时候。李治笑吟吟地道:“说起来,这也是阿姊和姊夫第一次回长安省亲,想来姊夫还不认识在场诸多亲眷,吾来为你引见一下。”
宇文修多罗一手握着团扇,轻轻地摇着,以这柄团扇稍微遮了遮面容,瞧着对面弘化公主那一席瞧去。但见弘化公主面容清丽,眉目如画,但是其端庄的气韵却是更引人注目,如一朵白牡丹绽放着,大气雍容,不失沉静。
而她的身边,还坐着一明眸皓齿,姿容妩媚的吐谷浑少女,正是慕容诺曷钵的妹妹,慕容妩。说起来这位吐谷浑公主素来仰慕大唐,就连“慕容妩”都是弘化公主给她取的汉名。此次弘化公主回朝省亲,她也就央了公主,跟着来了。
此时,但听李治一一指了席间众人,说与慕容诺曷钵,宇文修多罗也跟着听了,还瞧见了大名鼎鼎的高阳公主,越王李贞等人。
待到说到他们时,但见李治笑道:“这是吾的十三弟,赵王福,这是十三弟的王妃,宇文氏。”
宇文修多罗少不了得跟着李福,与慕容诺曷钵相互见礼,而弘化公主则笑了笑:“先前就闻得十三弟娶亲,如今一见,十三弟妹与十三弟当真是一双璧人。”
李福的容貌在先帝诸皇子中是极为出众的,剑眉入鬓,目若朗星,眸中平静,却仿佛蕴着点点碎星,极为明亮。面容俊美,又不失阳刚之气,举手投足间,满是温和有礼,一派翩翩君子之态。
对于这样出众的男子,慕容诺曷钵的心中暗暗赞叹,吐谷浑公主慕容妩也自然多看了他好几眼。只是想到宇文修多罗的亲祖父,前隋名将宇文述曾灭亡吐谷浑,虽然如今吐谷浑重拾疆土,心下还是有些细微小刺。
待到一一介绍后,又有两列宫女走入宴席,奉上了今秋新贡的沧州螃蟹来。橙红的整只水煮螃蟹被盛在银盘中,又配了几朵色泽金黄的蟹爪菊在一旁,长长的花瓣伸展着,重重叠叠的,看起来倒真是像小巧弯曲的蟹爪,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奉蟹的宫女退下后,又有两列宫女轻轻地走进来,将一碟又一碟的橙齑放在众人的面前。所谓橙齑,便是将新鲜橙子肉,加一点盐,捣烂成橙子泥后,便成了螃蟹蘸料了。
看着这样的肥螃蟹,宇文修多罗恨不得直接像在现代一般,用手掰扯着吃,但是她还是得收敛着,静等墨竹来剥蟹。与此同时,坐在她身边的李福看到她这副模样,原本要等着侍从剥蟹的他,却微微抬手,阻止了墨竹的动作,自己在漂着菊花瓣和桂花瓣的水中净了净手,缓缓用帕子拭了拭手上的水迹后,就一手拿着蟹,一手拿着案上的剪,将螃蟹的八条腿先剪下来。
他的动作优雅,修长的手指抬落间,都如同在作画似的。即使在剥蟹,双手沾了肉腥,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翩翩仪态。
宇文修多罗本来是在全神贯注地看螃蟹,但是不知不觉,就被李福手中的动作吸引了目光。不只是宇文修多罗,就连对面的慕容妩都注意到了李福斯文优雅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
此时,又见李福拿起了长柄小斧,将蟹盖翻开,将蟹胃剔下,丢在了一旁的瓮中,而后又将蟹肉挑出,放进了一旁备好的金碗之内。雪白的肉丝和金灿灿的器具,倒很是相配。
唐时尚没有发明出完整的蟹八件,只凭着零星器具来剥蟹。
就这样过了两刻钟又多,一只螃蟹才算是剥好了,橙红的蟹壳碎片又被拼成了一只螃蟹,令人赞叹。雪白的蟹肉被盛放在金碗之中,李福递给了宇文修多罗,温声道:“吃罢。”
宇文修多罗喜滋滋地接过,道了谢:“多谢大王!”而后,她就赶紧拿起了金箸,夹了一箸肥嫩蟹肉,蘸了蘸橙齑,吃了起来。
许是因为今日来的都是宗亲,没有谁与她结怨,又许是李福坐在她身旁,一时间,她倒没那么警惕了。
与此同时,李福却敏锐地感受到了一道目光正在看着自己,他抬头看去,就见到了慕容妩正看着这一切。而慕容妩并不如宇文修多罗一般易害羞,反倒是迎上了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李福客气地淡笑,就转头去见宇文修多罗,就见她此时拿着金箸吃着碗中的蟹肉,面上满是满足,仿佛是五感全失一般,对周遭的一切一无所知。
李福:“”我就知道。
只是吃完以后,宇文修多罗却遗憾于这是一只公螃蟹,没有蟹黄可吃,正想着,偏头看去,就见李福面前的那只蟹的腹部是椭圆的。
区分螃蟹是公是母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看它的腹部呈三角形还是圆形,若是三角形就是公蟹,若是圆形就是母蟹。
眼下宇文修多罗见到李福面前的是母蟹,想到了橙黄油亮的蟹黄,又不好意思直接要,只能那样眼巴巴地瞧着。
正有侍从在一旁为李福剥开了螃蟹,他正欲下箸,却见到了一旁宇文修多罗眼巴巴的模样,便猜到了几分她的想法,将自己面前的螃蟹推给她:“王妃先用罢。”
李福这一举动对她来说,无异于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宇文修多罗道了谢,也就却之不恭了。她拿着小小的勺子,舀了一匙沙沙的橙黄蟹黄入口,口中一下子就盈满了鲜香,让她恨不得闭着眼睛,忘记周遭一切,细细品尝。
谁知刚吃了两只螃蟹,就听李福说:“螃蟹性寒,王妃还是不要多食为好。”说着,还让墨竹为她斟了一盏酒在金樽之内,“温酒性热,正好驱一驱寒气。”
宇文修多罗却舍不得这般肥嫩的蟹肉,直道:“大王,我身子好得很,不必担心的。”
谁知李福却径直拦下了那个要再奉上螃蟹的宫女,对她道:“此时正是螃蟹时节,赵王府中也不缺螃蟹,王妃若喜欢,每日用了就是,切不可一次用太多。”
如此一说,宇文修多罗这才作罢。此时,以胡饼供奉明月也已完成,宫女将一盘盘胡饼放在了众人的面前,任君取食。
烤得金黄的饼与现代的月饼形状几乎一样,圆如满月,表面雕着连理枝,藤蔓延伸着,极为细致繁复,让人瞧着都舍不得吃下去。
而宇文修多罗这么感慨了一番后,还是毫不犹豫地拿起来,将那连理枝一口一口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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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酒足饭饱之际,李治便问道:“今日中秋,这胡饼,螃蟹都是节日吃食,不知姊夫以为如何?”
慕容诺曷钵自然恭敬地道:“说起来,吐谷浑没有螃蟹,这也是我第一次吃到螃蟹,果真是鲜嫩可口,谢圣人赐宴。”
二人复又客气地说了几句,宴席之内也是笑语宴宴,就这样,一场中秋宴总算是在一派平静和谐中结束了。
待到出了皇城的那一刻,宇文修多罗才松了一口气,心也安定了不少。
今日虽然过节,长安城中的禁夜却依旧无可更改,待到夜禁的街鼓声响后,便只有一轮明月映照着寂静的长安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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